冤海杀戮-《诡案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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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封侯手拿银票,看着他纵马离去,忽然哼哼冷笑两声,伸手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扔在地上。

    秦月睁大眼睛瞧着,一见他那张年轻冷峻棱角分明的脸,忽地张大嘴巴,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是师父?

    秦月的师父姓蒋,名叫蒋剑寒,今年二十八岁,武功出自福建武夷派,单就剑法而论,已是江湖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

    蒋剑寒二十岁那年仗剑行走江湖,在广西苍梧县因抱打不平失手误杀一名无赖,被问成死罪。

    恰好苏碧城去梧州游玩,路经苍梧,目睹了他抱打不平怒惩无赖的经过,对他这份侠义情怀深感钦佩,正好苍梧县县令宋从玉是他昔年在京时的同窗好友,便代为求情,从轻发落,将死罪改判杖刑一百。

    蒋剑寒捡回一条性命,恍如再世为人,发誓要终生追随苏碧城左右,以报救命大恩。

    苏碧城虽是一介书生,但在江南士子中极有名望,他料定自己迟早都会被朝廷重用赴京为官,身边有一个懂武功的心腹相随也是一件好事,所以便欣然收留了他。

    蒋剑寒来到苏家的那一年,秦月正好十岁。

    此时她已随父亲学习了一些基本功,这个平日就喜欢舞刀弄剑渴望得拜名师的小姑娘听舅舅说了蒋剑寒的事迹,又在舅舅家中亲眼看见蒋剑寒与苏家大宅的护院武师切磋武艺时,只三两招便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更是钦羡之至,立即就吵着要拜他为师。

    蒋剑寒见她聪明伶俐,根基又好,是个学武的材料,便点头收下了这个小徒弟,一连教了她五年时间的剑术。

    但他却不知道,这个比他整整小了十岁的女徒弟,随着年龄渐长,那一颗少女的芳心,竟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了他这位年轻果敢待人热忱的师父。

    三年前,苏碧娥无故失踪,梅家坑惊现无名女尸,秦苏两家因此对簿公堂,秦家惨遭横祸,秦月一气之下跟舅舅一家断绝来往,从此再也未曾见过这位她一直暗暗喜欢着的师父。现在发现受佟子昂收买,前来追杀母亲的江湖杀手一剑封喉,竟然是自己的师父假冒的,她不由大吃一惊,暗暗皱眉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他也与这件事有牵连?

    正在她心下疑惑之际,只听蒋剑寒忽然叹了口气,遥望远方喃喃地道:“苏相公居然派我来杀他的亲妹子,唉!”一声长叹,不胜唏嘘,摇一摇头,大步离去。

    秦月躲在靠近岸边的芦苇丛中,听了他最后这一句话,心中猛然一震:原来是舅舅派他冒充江湖杀手来杀我娘的。可是舅舅怎么会这样做呢?我娘可是他的亲妹子呀,就算他怕我娘为秦家翻案他难脱诬告之罪,那也不至要对自己的亲妹子下毒手呀。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难道他……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一紧:不好,我娘只怕会有危险!

    她急忙游上岸,草草包扎好伤口,轻轻呼啸一声,招来一直在岸上与她的乌篷船同步而行的白马,顾不得身上湿淋淋的,立即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快马加鞭,由小路直往青阳城奔去。

    待那白马绝尘而去,蒋剑寒却忽地从树后转出,看着她渐去渐远的背影,苦笑一声,深深叹息道:“傻丫头,我若有心杀你,那一剑早已刺穿你的心脏,你又岂能活命?唉,师徒一场,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你快去救你娘吧。”

    9

    第二天早上,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姚三起床的时候,头还有些隐隐生疼。

    因为巡按御史韦大人已出了抚州,正在来青阳的路上,估计这一两日之内便可到达,佟子昂十分担心苏碧娥这个心腹大患会在韦大人到来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来破坏他的好事,所以一直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昨天傍晚,听到姚三飞马来报,已知苏碧娥被叶封侯在长江处理掉了,连尸体都沉入江底喂鱼去了,他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大喜之下,不但赏了姚三一锭金子,还许诺自己升到湖广提刑按察使司做官之后,一定把他带去武昌,向朝廷举荐他任佥事一职,那可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

    姚三高兴之下,喝了个酩酊大醉,以至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头还有些发晕。

    但是当他打开自家大门之后,整个晕乎乎的脑袋却一下子清醒过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家大门口不知何时竟已躺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他暗自奇怪,擦擦眼睛,小心地走近一瞧,却吓得“啊”的一声跳起来,这横躺在他家门口的女人不是别个,居然正是已经死在长江中的苏碧娥。定了定神,再大着胆子仔细一看,只见她虽然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但身子尚热呼吸顺畅,看来只是昏迷过去,并未死去,更不是鬼魂上门报仇来了。

    姚三抑制住怦怦直跳的心,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暗想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明明亲眼看见这女人已被叶封侯杀死并且尸沉水底,怎么又活过来了?即使苏碧娥真的没死,她又怎么会昏昏迷迷地躺在我家门口呢?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又惊又急,手足无措,最后一想,不管怎样,还是先告诉知府大人要紧。他四下瞧瞧,此时天色尚早,路上并无行人,叫声“天助我也”,急忙将苏碧娥拖过门槛,放在自己家中,又怕她中途醒转逃走,急忙找了根粗麻绳将她浑身上下捆了个严严实实。这才锁上大门,急急忙忙向知府衙门跑去。

    佟知府一听苏碧娥还没有死,居然自行昏倒在姚三的家门口,心中不由又惊又喜,惊的是苏碧娥居然死而复生,喜的是她竟自投罗网。也顾不上责怪姚三昨日虚报消息,急忙让他带上几名亲信衙役,拿上一个大麻袋,去把苏碧娥抓到衙门来,并且再三交代,务要悄然行事,不使任何人看见。

    姚三有心将功补过,立即带着四名如狼似虎的捕快回到家中。

    此时苏碧娥仍未醒转,毫无知觉。

    姚三急忙命人将她装进麻袋,封了袋口,只留一个小孔出气,然后将麻袋抬进了知府衙门签押房。

    佟知府早已在签押房等着。

    以前秦聚天做知府衙门总捕头时,佟知府曾见过他妻子,所以姚三刚一将昏迷不醒身缚绳索的苏碧娥从麻袋中拖出来,他即刻便认出这个女人的确正是多日来搅得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苏碧娥。

    也顾不上细想苏碧娥既然活生生出现在这里,那么那个被叶封侯杀死在长江中的“苏碧娥”又是谁,更未细想她为什么会突然昏迷在姚三的家门口,此时此际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真是老天助我,赶紧“处理”了她,永绝后患。

    他吩咐姚三赶快用冷水将她泼醒,姚三怕她苏醒之后乱喊乱叫坏了知府大人的大事,所以先用破布包了一枚核桃塞住她的嘴巴,然后提起一桶凉水直往她身上泼去。

    苏碧娥激灵灵打个冷颤,从昏迷中悠悠醒转,微微睁开双眼,隐约看见自己跟前站着几个男人,不由大吃一惊,急忙睁大眼睛一瞧,却认得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是知府大人佟子昂和捕头姚三,后面几个身着差服的衙役却不认识,再微微转动目光,只见四周冷气阴森,地上放置着不少血迹斑斑的刑具,让人触目惊心。

    她一惊之下,顿时完全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身上被缚得严严实实,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张张嘴想要叫喊,口里却塞着东西,连一点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脸色煞白,心中暗暗叫苦,努力回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她回到苏家大宅,与哥哥苏碧城谈妥了为秦家翻案伸冤的事情之后,哥哥便让她去吃饭。吃过饭后,她感觉到特别困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梦中隐约感觉到有人抬动自己,但她睡得实在太沉,竟没有睁眼看一下。然后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堆着这么多刑具,气氛森严令人发怵,莫非正是知府衙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在苏家大宅,怎么突然之间就到了这里?哥哥呢?他去了哪里?佟子昂这个狗官正在四处找我,我怎么会自投罗网出现在这里?秦月她怎么样了?她会来救我吗?佟子昂会把我怎么处置呢……

    苏碧娥越想越惊,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佟子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苏碧娥?”

    苏碧娥身处险境,早已乱了方寸,竟不知隐瞒,战战兢兢地点了一下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佟子昂这才彻底放心,心想已经验明正身,这回是不会杀错了。只要这贱妇一死,老爷我就可以高枕无忧,坐等高升了。

    他转过身,走到姚三面前,伸手作了一个杀头的动作,低声嘱咐道:“先杀人后分尸,务要把她的脸砍烂,即便被人发现也分不清面貌,看不出身份。然后用麻袋装好,抬到后山挖个深洞埋了。这件事只能你和他们四个捕快知道,绝不能泄露半点儿风声。事成之后,每人赏白银五十两,另外待老爷我升任湖广提刑按察使之后,全部随我去武昌高就。”

    姚三满心欢喜,悄声道:“大人放心,小人保证做得妥妥帖帖。”

    佟子昂交代完毕,又回头看了苏碧娥一眼,得意一笑,不再说话,转身直朝门口走去。

    姚三明白他的意思,他刚一转身,便立即抄刀在手,绕到苏碧娥身后,嘿地一声,举刀便往她脖子上砍去。

    佟知府的一只前脚正要跨出签押房的大门,姚三手中的钢刀刚刚触及苏碧娥的脖颈,就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钦差大臣巡按御史韦大人到。”

    宛如平地一声雷,佟子昂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姚三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钢刀把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一位身着朝廷二品官服相貌严谨颌下飘着三绺美髯的大人已领着几名侍从穿过知府衙门大堂,径直朝签押房这边走来。

    佟知府上京述职时曾见过这位大人,识得他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韦载厚韦大人,这一下当真是吓得他魂飞魄散心胆俱寒。

    待要吩咐姚三将苏碧娥藏起,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见韦大人步履轻健,早已大步闯进签押房来。

    “下官青阳知府佟子昂参见钦差大人。”

    佟知府虽然心中有鬼,浑身直冒冷汗,却也只得强作镇定,硬着头皮上前参拜。

    同时已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假若韦大人看见了躺在墙角里的苏碧娥,并且出言相询,他便说那是督捕房刚刚抓到的一名女疑犯,正在签押房上刑审讯。

    反正钦差大人并不认识苏碧娥,而且苏碧娥又口不能言,自己如此答复并无破绽。只待韦大人一离开签押房,他便立即着人将苏碧娥处死,就算韦大人日后调查秦家和苏碧娥的案子,但死无对证,谁也奈他不何。

    韦大人瞧他一眼,略一颔首,道:“佟知府不必多礼。”

    佟子昂见他并未急着过问苏碧娥的事,暗自松口气,正要站起身来,却忽地自韦大人身后闪出一名少女,叫一声:“娘!”直朝倒在地上的苏碧娥扑去。

    他抬头一看,顿时脸色惨白,叫苦不迭。

    他识得这少女,正在秦聚天和苏碧娥的女儿秦月。

    他做梦也没想到秦月竟会跟随钦差大人一起到来,立时慌了手脚。

    秦月扑到母亲身边,为她解开绳索,取出塞在她嘴里的核桃。

    苏碧娥死里逃生,宛如做了一场噩梦。

    母女俩劫后相逢,恍如隔世,百感交集之下,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秦月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为母亲拭去脸上的泪水,指着韦大人道:“娘,这位就是从京城来的巡按御史韦大人,他本来尚在宁都县歇息,是女儿前往宁都请他星夜赶过来救你的。”

    苏碧娥急忙收住悲声,向韦大人这边瞧了瞧,忽然扑将过去,跪倒在他脚下,泣不成声地恳求道:“韦大人,民妇差点儿成了佟知府的刀下冤魂,请大人为民妇作主呀。”

    秦月也双目垂泪,跟着跪倒,道:“大人,民女昨晚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秋毫,为民女作主,为我们秦家伸冤。”

    10

    秦月怎么会跟韦大人在一起,她昨晚到底跟韦大人说了些什么呢?

    原来昨天下午秦月觉出母亲前去投奔舅舅有危险之后,便立即打马赶往青阳城。

    由于她曾大闹公堂,打伤公差,知府衙门通缉她的公文仍然贴在四面城门口,她不敢纵马由四门进城,费了不少时间,才暗暗潜入城来,这时天色早已黑了。

    她从梅家坑旁边经过,从小路绕道进入苏家大宅的后门,在后面花园中潜伏了一会儿,见苏家一切如常,才敢悄悄潜入前院查探母亲的小落。

    最后在西面一间十分偏僻的小屋里发现了她母亲,果然不出所她所料,此时她母亲已被她舅舅苏碧城暗下蒙汗药迷晕了过去。

    她正要跳进去救人,却听见舅舅苏碧城在房间里吩咐两个家丁,叫他们务必要在亥时之前把她母亲抬出去悄悄放置在知府衙门捕头姚三的家门口。

    秦月听了,不由大吃一惊:把我娘放置在姚三的家门口,姚三发现之后一定会立即报告给佟知府,我娘落到这个狗官手中,那还有活命吗?

    她心里一寒:好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气愤之下,银牙一咬,就想跳进去一刀杀死这狼心狗肺的舅舅,救出自己的母亲。

    正准备动手之时,忽听门口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潜伏在房顶,低头仔细一瞧,才知道舅舅的贴身护卫,也就是她师父蒋剑寒正守护在房间门口,顿时心中一惊,暗想师父既然听从舅舅的话冒充杀手去杀我娘,那他跟舅舅自然就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了,幸好我未急着动手,否则贸然跑下去不但杀不了舅舅,救不出我娘,只怕连自己也脱不了身。

    她虽然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照目前的情形看,她娘暂时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既然有蒋剑寒这样的高手守护在侧,再加上苏府护院武师和家丁众多,她想在今晚救出她娘已不太容易。

    她皱眉想一想,忽地打定了主意,悄悄从苏家后花园的后门口退了出来,打马往抚州方向赶去。

    她早已听说从京城来的钦差大臣韦大人已离开抚州,正在来青阳的路上。

    假若舅舅的阴谋实施成功,她娘明早就会落入佟知府手中,知府衙门人多势众戒备森严,她想要从佟子昂手上救人更是难于登天。

    为今之际,只有找到钦差大人,向他禀明一切,请他出面救人,她娘才有一线生机。

    所以她飞马往韦大人来青阳的大路上迎去,终于在距青阳城北数十里之遥的宁都县找到了韦大人。

    她仗着艺高人胆大,夜闯韦大人的住处,向大人哭诉了自家的冤情,请韦大人救她母亲,严惩贪官,为秦家伸冤。

    韦大人为官严谨,虽然对她的一面之辞将信将疑,但是人命关天,并且牵涉到他下一步正要考核的朝廷命官,所以极为重视,立即轻车从简,带着几名侍从跟秦月一起星夜驰往青阳城。

    一到青阳知府衙门,韦大人便立即表明身份,并询问把门的衙役佟知府现在何处?

    那衙役一见他是钦差大人,不敢怠慢,只得老实相告。

    于是韦大人便直闯签押房,终于赶在佟知府向苏碧娥下毒手之前来到。

    韦大人双目如电,一进签押房,看见一位懦弱妇人被捆绑在地,旁边围着几个凶巴巴的公差,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掉在那妇人头边,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再瞧瞧佟知府的脸色,还有秦月母女抱头痛哭的情景,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佟知府欲杀苏碧娥灭口,为自己升官高就铺平道路,谁知被御史大人提前来到,撞个正着,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强作镇定,立在御史大人身侧,偷偷观察着大人脸上的神色,见他脸色铁青,面沉似水,心中暗叫不妙。

    不过他为人精明,加之又在官场混迹多年,颇具应变之才,一见御史大人脸色不善,情势于己不利,心念电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只待御史大人出言相询,他便立即矢口否认,一口咬定秦月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诬陷朝廷命官。

    只要过了眼前御史大人这一关,日后再想办法花钱打点,平息此事。

    一时之间,签押房里静得只剩下怦怦的心跳声,众人各怀心事,静静地等候御史大人发话。

    谁知韦大人冷峻的目光环屋一扫,突然像钉子一样盯在了知府衙门总捕头姚三脸上,面色一沉,冷声喝道:“姚三,你可知罪?”

    姚三做梦也没想到钦差大人竟会拿他开刀,吓得浑身一颤,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赶紧磕头求饶推脱罪责,颤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不关小人的事,全是知府大人指使小人做的,小人只不过是奉命行事……他、他收了苏家很多银子,杀了秦聚天,逼死了秦聚天的老父老母,囚禁了秦聚天的儿子秦明,通缉他女儿秦月……后来苏碧娥意外出现,他才知道自己办了一件天大的冤案,此事若是被朝廷知道,他不但乌纱难保,只怕连性命也难保,为了掩盖真相蒙蔽钦差大人保住自己的政绩和前程,他又想出了一条杀人灭口的的毒计,叫小人在苏碧娥回乡的路上设下埋伏,杀人毁尸,毁灭罪证……小人完全是秦命行事情非得已,望大人明察,请大人饶命……”

    韦大人冷笑一声,并不说话,闪电般的目光直朝佟知府望过去。

    佟子昂做梦也未想到御史大人竟会先从姚三身上打开缺口,他事先想好的应对之策完全用不上了,姚三话未说完,他便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

    得知巡按御史韦大人提前来到青阳城的消息的时候,苏碧城正在苏家大宅的饭厅里吃早饭,当时他只微微一笑,并未表示出过多的关注。

    巳牌时分,他正在跟账房刘先生下棋,忽然下人来报:“知府大人前来拜访。”

    苏碧城一怔,手中一颗棋子“叭”地掉在棋盘上,犹豫一下,道:“请他到书房相见。”

    苏碧城离开棋室,刚刚走进书房,一名家丁便引领着佟知府跟着走了进来。

    苏碧城急忙迎到门口,行了一个大礼,一边命人看座上茶一边道:“听说钦差大人今日一早便到了青阳城,知府大人不留在衙门陪他,却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佟知府道:“御史大人刚到青阳,苏相公就已经知道了,看来苏相公的消息还真灵通呀。韦大人初来青阳,车马劳顿,正在衙门宾馆休息。本官趁着这会儿得闲,特地赶来向苏相公道个谢。”

    苏碧城奇道:“向我道谢?谢我什么?”

    “本官要谢你……”佟知府刚说出这半句话,却又忽地住口不言,用目光瞟瞟站在门口的那名苏府家丁,面露迟疑之色。苏碧城明白他的用意,眉头微皱,挥手让那家丁退下。

    佟知府旋即起身,把头探出门口四下瞧瞧,然后回身关紧房门,压低声音道:“本官前来多谢苏相公大义灭亲,将令妹苏碧娥交给本官处置。”

    苏碧城闻言脸色一变,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佟知府嘿嘿一笑,伸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得意地道:“现下令妹已被本官妥善处理,御史大人也丝毫未起疑心,本官心腹大患已除,仕途无碍,自然要登门拜谢,以示感激之情。”

    苏碧城浑身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到手上却一点不觉,脱口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是我把她……”话一出口,却又蓦地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闭上嘴巴,一双眼睛却迟疑地望着他。

    佟知府瞧着他的脸色,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道:“本官身为一府之府尹,在这青阳城中多少还有些耳目,城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想要瞒过本官,却也不太容易。实话告诉你吧,今早你差人将令妹放置在姚三家门口的时候,刚巧被我手下一名皂隶看见了,而且他也认得那两个人是贵府的家丁,所以……”

    11

    “什、什么?”

    苏碧城如遭雷击,手腕一抖,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作镇定,道:“大、大人,您在说什么?在下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佟知府哈哈一笑,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故作亲密地道:“被我说中了心事是不是?你不用紧张,也无需害怕,本官绝无追究此事之意,再说你帮了本官的大忙,本官升官发财在此一举,感谢你都还来不及呢。”

    苏碧城惊惶之下,见知府大人并无责怪之意,这才略略放心,看着他问:“大人说的可是真话?”此言一出,那就等于亲口承认苏碧娥的确是他迷晕之后放置在姚三家门口的了。

    佟知府哈哈笑道:“本官说的当然是真话,本官一言九鼎,说不追究自然就不会追究。”

    忽地话锋一转,又看着他道,“只不过本官尚有一事不明,还请苏相公不要隐瞒才好。”

    苏碧城道:“大人有何不明之处?”

    佟知府道:“按照人情常理推测,令妹死而复生,回到家乡,你这个做兄长的应该感到十分高兴,热情欢迎才对,怎么反而还要送羊入虎口,将令妹……”

    苏碧城神色黯然,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这么做原因有二。其一,我妹子不守妇道,身为有夫之妇却红杏出墙与人私奔,丢尽了我们苏家书香门第的脸,已无颜苟活于世;其二,在下怕我家妹子执意要为秦家翻案,官府追究下来,苏某难脱诬告之罪。目下朝廷正准备实授一批三品以上的官员,在下有幸名列候选之列。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闹出什么事端来,于我苏某人可是大大的不利。刚巧在下知道知府大人与在下有同样的担心,而且正在极力寻找我家妹子的下落,所以苏某便将妹妹迷晕之后,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佟知府斜着眼睛瞧着他,别有深意地道:“不会吧,诬告贤良并非杀头大罪,为了掩盖这小小的罪责,还不至于使你这读尽圣贤书的江南名士、朝廷承直郎甘冒身败名裂之险置兄妹亲情于不顾,将令妹送上黄泉之路吧?”

    苏碧城面露愠色,盯着他道:“大人说这话不知是何居心?难道大人怀疑在下大义灭亲另有隐情不成?”

    佟知府寸步不让,盯着他道:“那好,本官现在问你,三年前在梅家坑发现的那具无名女尸是怎么回事?”

    苏碧城一怔,问:“什么无名女尸?”

    佟知府道:“三年前梅家坑惊现无名女尸,苏相公当初一口咬定就是令妹苏碧娥,本府受了你的蒙蔽也信以为真,现如今令妹已经安然回来,那具无名女尸又是谁呢?”

    苏碧城脸色一变,霍地站起,拂袖怒道:“那不关在下的事,在下又怎么会知道那无名女尸到底是谁?”

    佟知府盯着他冷笑道:“如果真与你苏相公无关,你又怎么会拼命掩盖真相,连自己的亲妹子也会出卖?如果本官没有猜错,那具无名女尸一定与你大有干系。”

    苏碧城蓦地抬起头来,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着,也冷然一笑,用嘲讽的语气道:“知府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因为梅家坑浮现的那具无名女尸,您已经冤杀了一个秦聚天,难道大人还想再冤杀一个苏碧城不成?”

    佟知府被他戳中心中痛处,不由脸色一变,道:“好,既然苏相公坚持说自己与那无名女尸没有任何关系,那本官也无话可说。本官来此,只想告知苏相公三件事。”

    苏碧城心中有气,愤然道:“大人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佟知府道:“第一,三年前梅家坑惊现无名女尸,本官曾下令在全城仔细走访盘查与死者特征相似的失踪女子,当时青阳城内虽然除了令妹之外再无妇女失踪,但是事发一年多后,本府却意外地打听到有一名从外地来青阳寻亲的妇女也在那段时间内在本城失踪。只是当时她住在青阳的亲戚并不情,所以并未报官。第二,听说苏相公家的后花园里种有一株百岁兰,是不是?”

    苏碧城一怔,道:“不错,苏某的确种有一株百岁兰,这种兰草一般生长在西北沙漠地带,可生存百年以上,所以名为百岁兰。由于气候原因,这种兰草在中原一带极难成活,所以极为名贵,也极为罕见,不是苏某自夸,整个青阳城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株了。”

    佟知府道:“听说这种百岁兰终生只长一对带状的叶子,繁盛之时叶长可达六七尺,而且叶子一旦折断之后,便再也不会长出新叶,可有其事?”

    苏碧城道:“正是如此,想不到知府大人对百岁兰如此有研究。”

    佟知府忽然冷冷地道:“苏相公家的这株百岁兰是否有片叶子在叶尖处断了两三寸长的一截?”

    苏碧城奇道:“正是,知府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佟知府不答反问:“苏相公可否记得这片叶子是什么时候折断的?”

    苏碧城摇头道:“记不得了,大约是几年前吧。”

    佟知府道:“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三年前,因为三年前在为无名女尸验尸的时候,本官无意中发现那具无名女尸头上的发夹里竟然夹着半截从未见过的植物叶子,后来通过走访城外二郎庙中一位曾在皇宫中管理过御花园的老和尚才得知,这正是百岁兰的叶子。”

    苏碧城失声惊道:“什、什么?”

    佟知府微微一笑,故意不去看他,只顾接下去道:“本官要告诉苏相公的第三件事就是,那位三年前在青阳城无故失踪的外地女子的本地亲戚在向本官告状被本官压下去之后,又在今天早上拦住巡按御史韦大人的车马递上了状纸,听韦大人的口气,似乎已经对你有所怀疑了。”

    听了佟知府的话,苏碧城不由脸色大变,蓦然失态道:“不可能,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

    佟知府拱一拱手道:“如果韦大人真的查到那具无名女尸的真实来历和杀死她的真凶,那么本官错审冤案和杀令妹灭口的事也将会随之浮出水面,本官现在与那杀人凶手是拴在一条绳索上的两只蚂蚱,他出事本官也会跟着倒霉,本官如若出事御史大人一定会对那具无名女尸一查到底,那凶手的日子也不会长了。本官本想抢在御史大人之前找到那个凶手,与他订个攻守同盟,帮人家一把,可惜人家却不领情。好了,本官该说的话全都说了,这就告辞了。”

    苏碧城脸色连变数变,额头上冒出一排冷汗,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犹豫一下,忽然咬一咬牙,大声叫道:“知府大人请留步。”

    佟知府故意向前走出两步,这才止步,转过身来瞧着他,眼里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苏碧城看着他,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眼睛里掠过一丝恐慌,突然紧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抱着他的双腿带着哭腔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佟知府故作惊讶道:“你又没有杀人,何故如此?”

    苏碧城抱着他的腿不放,好像一放手他这根救命草就会飞了一样,仰着的脸渐渐低垂下去,最后低声泣道:“大人说得没错,那名外地女子,的确、的确是我杀的。不过、不过我当初并不想杀死她,只不过是一时失手……”

    佟知府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急忙将他扶起,道:“不急不急,请坐下慢慢道来,本官现在与你同舟共济,只会帮你不会害你,这一点儿请务必相信。”

    苏碧城含着眼泪,感激地点点头,坐回原位,深深吸口气,这才稍稍镇定下来,向知府大人道出了其中原委。

    12

    三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独自一人在苏家大宅后花园饮酒。

    当时吏部行文已经下到,朝廷授了他一个承直郎的虚职。

    他在江南士子中一向名望极高,自觉饱读诗书,具有经国济世之抱负,迟早都会被朝廷重用。谁知他请父亲在朝的一位旧识为他上递了举荐信之后,朝廷却只给了他一个正六品的闲职,并未实授官职给他。郁闷之下,便摒退家仆,独自一人坐在后花园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欣赏着自己那株卓尔不群的百岁兰。

    醉眼蒙眬中,忽然看见从后门口闪进来一位女子,自称姓刘,打从安徽过来,是到青阳城来寻亲的,谁知寻亲不遇,天色已晚又在梅家坑附近迷了路,正自惊惶,远远地瞧见苏府后门口隐隐有灯光闪动,所以便顺着小道走了过来,想到苏府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苏碧城此时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一见这女子眉目俊俏,颇有几分姿色,竟起了歹心,把她按倒在百岁兰下欲行无礼。

    那女子惊恐之下张嘴欲叫。苏碧城此时淫心已起,酒壮色胆,急忙一边死死扼住她脖子,不使她叫喊出声惊动旁人,一边喷着酒气粗暴地压在了她身上……

    当他心满意足地提着裤子从那女子身上爬起来时,发现这女子竟然躺在地上不会动弹了,一摸她的鼻息才知已被他用力过猛掐死了。

    他一惊之下,酒意全醒,又怕又悔,却为时已晚。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趁着月色将那女子的尸体背到离苏家大宅后门两三里路远的梅家坑湖边,在她身上压上一块大石沉入湖中。也许是惊慌之中石头压得不正,数日之后那尸体竟自行浮出了水面。

    知府衙门里的仵作很快验出此女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扼喉杀死之后再行抛入湖中,秦聚天已奉命着手调查此案。

    他素知妹夫素有神探之称,一向破案如神,只要他一出马,便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假若被他查出真相,那可就完了。苏碧城顿时坐立不安,有如末日来临。

    不久之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青阳城内与无名女尸身体特征相符的失踪者只有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之妻,也就是他的亲妹子苏碧娥。

    他得知此事,宛如溺海者抓住了一根救命草,立即先下手为强,到知府衙门状告秦聚天杀妻沉尸。

    几经波折之后,终于定案,他妹夫秦聚天以杀妻之罪被判立决。

    那具无名女尸也被人看成是他妹子苏碧娥,其真实身份再也无人追究。

    他这才放下心来。

    谁知不久前,他突然得到消息,说是有人看见他妹妹苏碧娥在四川省出现,他立时慌了手脚,如果苏碧娥回到青阳,秦聚天杀妻冤案就会水落石出,那么那具无名女尸的真实身份和死亡原因就会被官府追究,他强奸杀人之事便极有可能东窗事发。

    为了保全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妹妹回到青阳之前杀死她,并且毁尸灭迹。

    好在他很快打听到与他一样心急如焚的人还有佟知府,并且他也知道佟知府已经先他一步派人去杀苏碧娥了。

    他这才暗自松口气,谁知由于秦月的出现,佟知府派出的姚三等人接连失手,眼看他妹妹就要回到青阳,他又慌了神,急切间想派自己的随从兼保镖——武林高手蒋剑寒去杀苏碧娥,他知道蒋剑寒曾经教过秦月的武功,由他去对付秦月绝对不会失手。

    可是他又怕万一事情暴露,会让人怀疑到自己身上,正在犹豫着急之时,忽然得知佟知府正通过姚三向江湖黑道放出消息要请杀手去对付那名戴纱幔斗笠的少女和杀苏碧娥,他怕佟知府不识货请个三流杀手又会败在对手手下。

    于是他心生一计,让蒋剑寒戴着面巾冒充谁也没见过其真实面目的江湖冷血杀手“一剑封喉”叶封侯受雇于佟知府去杀苏碧娥。并且交待他尽量不要使用本门武功,以免被人识破身份,连累自己。这样一来,不但万无一失,就算日后有人追查此事,那也是佟知府请的杀手,与他承直郎苏碧城绝无关联。

    蒋剑寒果然不负所望,很快便飞鸽传书告诉他,苏碧娥已被他杀死在长江中,尸体沉于江底无人发现。

    苏碧城大喜,谁知他刚刚看完蒋剑寒的“捷报”,他妹妹苏碧娥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书房里。

    听了苏碧娥的口述,他才知道那三番几次救她的少女原来竟是秦月,她已和秦月易容,蒋剑寒杀死的那个人是秦月而不是苏碧娥。

    他心中极为不安,一面暗骂蒋剑寒办事不力,一面与苏碧娥敷衍,假意答应她要为秦家翻案伸冤,暗地里却在饭菜中下蒙汗药将她迷倒,然后让人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将她放置在姚三家门前。

    他知道姚三发现苏碧娥之后一定会向佟知府报告,佟知府见到苏碧娥就会明白他请的那个“杀手”杀错了人,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苏碧娥。

    他十分了解佟知府的为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苏碧娥落到他手里,自然绝无生还之理。

    如此一来,苏碧城不但达到了杀死自己的亲妹妹、掩盖自己强奸杀人罪行的目的,而且一点儿把柄也没落下,对他日后追求功名出仕为官也丝毫不会有影响。

    谁知,此借刀杀人之计竟被佟子昂识破,现在竟对他说出这番旁敲侧击的话来,还说韦大人已对他起了疑心,这叫他如何不心惊胆跳方寸大乱?

    听苏碧城道出心中秘密,佟知府不由暗吃一惊,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心急如焚不择手段追杀心腹大患苏碧娥的背后,竟还隐藏着一个如此阴险毒辣坐收渔利之人,就连自己高价雇请的杀手居然也是他的人,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令人防不胜防呀。

    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装出一副心知肚明高深莫测的样子,端起茶杯缓缓呷了口茶,这才抬起眼睛看着他道:“如此说来,那名外地女子真是死于苏相公之手了?”

    苏碧城神色惶恐,急忙点头道:“是,确是小人酒后乱性,一时失手将她……小人已对大人和盘托出绝无隐瞒,还请大人替小人在御史大人面前多多掩盖,小人绝不会忘记大人再生之德。况且大人与小人现在是同舟共济,唇亡齿寒,小人杀人沉尸的事若被御史大人查出,那么知府大人冤杀秦聚天追杀小妹碧娥的事也会被随之牵连出来。大人帮助小人,其实也是在帮大人您自己。您说是不是?”

    佟知府看他一眼,叹口气道:“这个道理本官自然明白,本官也很想帮苏相公一把,只可惜为时晚矣。”

    苏碧城面色微变,奇道:“为时晚矣?大人的意思是指……”

    佟知府神色黯然,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本官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连自身都难保全呀。”

    苏碧城惊道:“大人您……”

    话未说完,忽然哗啦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撞开,一队着装整齐的知府衙门捕快冲了进来,呛啷一声,齐齐亮出刀剑,将佟知府和苏碧城两人围在中间。

    苏碧城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听见脚步声响,巡按御史韦大人已大步闯入,后面跟着苏碧娥母女,还有数名韦大人从京城带来的锦衣侍卫。

    苏碧城虽不认识韦大人,但见了他身上的官服品阶,已知必是钦差大人到了,心中暗吃一惊,正要上前参拜,一眼瞥见站在韦大人身后的苏碧娥秦月母女俩,就像迎头挨了一记闷棍,脑子嗡地一响,身子晃了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心中暗暗叫苦:秦月这丫头不是因为装扮成她娘的模样被蒋剑寒误杀于长江中了么?碧娥这贱人不是已死于佟知府之手么?怎么……急忙回头望向佟知府,满脸惊疑之色。佟子昂朝他苦笑一声,一语不发,低着头默默地站到了御史大人身后。苏碧城脸色一变,这才隐隐觉出有些不妙。

    韦大人虎目一扫,不怒自威,顿时满屋寂静,不闻半点声响。韦大人看着他喝道:“苏碧城,你可知罪?”

    苏碧城浑身一颤,故作镇定,跪下向韦大人行了参拜之礼,道:“大人,小民何罪之有?”

    秦月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像利剑一样向他直射而去,瞋目怒道:“你刚才已亲口向佟子昂承认了自己杀人沉尸的罪行,韦大人和我等站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实话告诉你,今天早上佟子昂在向我娘下毒手的时候,正好被巡按御史韦大人提前赶到撞个正着,佟子昂和姚三皆已认罪。佟子昂早已被罢去知府之职,他之所以仍然以知府大人的身份来见你,其实是韦大人设下的请君入瓮之计。其实查出那具无名女尸真实身份的人是我,在无名女尸头上发夹中发现半截百岁兰叶子的人也是我。我知道这半截百岁兰叶子将会成为我寻找真相的重要线索,必须得妥善保存,以备后用。所以当时我就用吸水的萱草纸把这半截叶子上的水分吸干,用一本书夹住,好好保存了下来。当年我几乎找遍了整个青阳城也未找到这株断叶的百岁兰,直到昨天晚上我由后门潜入苏家大院去救我娘时,才意外地在苏家后花园中发现了一株百岁兰,而且这株百岁兰的叶子刚好断了一截,我拿出自己妥善保存的那半截从无名女尸身上得到的百岁兰的叶子,与苏家这株百岁兰的断叶一对,断裂处基本吻合。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半截百岁兰叶子一定是你当年在百岁兰下强暴那位外地女子时无意中被她的发夹夹断,残留在她头发里的。再由此联想到你派人暗杀我娘,处处想置我娘于死地,我就已经暗暗对你产生怀疑了。”

    御史大人接下去道:“今天早上在救出了苏氏、佟知府和姚捕头认罪之后,秦姑娘就向本官谈了她的看法。但本官知道,依照《大明律》,仅凭这半截百岁兰叶子,是无法直接证明你就是杀害那名外地刘姓女子的凶手的,除非你亲口认罪。”

    佟子昂道:“韦大人英明果断,所以设下此计,也算是给在下一个赎罪立功的机会。趁着你尚不知道知府衙门里边发生的事,所以大人派我仍以知府大人的身份到你这里来敲山震虎,套取口供。御史大人料事如神,承直郎果然中计。”

    苏碧城听到这话,方知自己中计,大势已去,悔之晚矣。只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阵发黑,踉跄后退一步,几乎就要站立不稳栽倒在地上。

    韦大人喝道:“苏碧城,你熟读圣贤之书,受孔孟之教,身为江南士子之楷模,朝廷承直郎,居然做出这等强奸杀人的事来,更为恶劣的是行凶杀人之后,为了掩盖罪行,竟然嫁祸他人,诬告贤良,冤杀秦聚天,逼死其老父老母,此为不仁,气死老父,愧对祖宗,此为不孝,处心积虑谋杀自己的亲生妹子,此为不义,身负功名有负皇恩,此为不忠。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斯文扫地,枉为读书之人。一桩案子,五条人命,你可知罪?左右,还不快快将他拿下?”

    话音未落,立即从左右闪出两名知府衙门的捕快,答应一声,哗啦一下,抖动手中铁链,直往苏碧城头上套去。正在这时,忽然窗户荡开,从外面跃进一人,剑光一闪,那两名捕快各自手腕中剑,铁链叮当落地。

    13

    苏碧城定睛一看,救他的人正是蒋剑寒,惊喜之下,宛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躲到他身后,拽住他的衣服,颤声道:“他、他们串通一气,诬陷我杀了人,你快救我,救我。”

    蒋剑寒横剑将他护在身后,道:“苏相公放心,有剑寒在此,绝不会让你落入他们手中。”

    韦大人眉头一皱,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公然袒护杀人凶手,阻挠钦差办案,眼中还有王法么?统统给我拿下。”眼色一使,立即从他身后跳出两名锦衣侍卫,大喝一声,双双拔刀,直朝蒋剑寒身上砍去。

    蒋剑寒识得这两人是从京城来的高手,不敢怠慢,蓦地自刀光中冲出,反手疾刺二人背心。

    两名锦衣侍卫见他竟能从容从自己双刀夹攻之下冲出,心中暗吃一惊,同时赞道:“好身手。”一人用刀封住将剑寒的剑势,另一人自左侧斜砍蒋剑寒腰际,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配合巧妙,极是厉害。

    刀剑纵横,人影晃动,双方斗了十余招,蒋剑寒突地一剑,直直指向一名锦衣侍卫眉心。对方未料到他这一剑竟来得如此直接,脸色微变,急忙提刀格挡。

    谁知刀剑尚未相遇,蒋剑寒手腕一抖,那剑竟像灵蛇一样活了过来,自半空中突然转了个弯,刺向毫无准备的另一名锦衣侍卫。

    只听“哧”一声响,剑尖已刺中那侍卫肩头肩井穴。那名侍卫顿觉右臂酸麻,再也无力举刀,只得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退到一边。只剩下一名侍卫,蒋剑寒更加不惧,剑势一变,早已将其肩胛骨刺穿。

    蒋剑寒击退二人,不敢多作停留,大喝一声:“走。”一把拽起苏碧城,便向窗口奔去。“休走,看剑。”一声娇叱,秦月飞掠而至,剑尖轻颤,织成一道剑网,早已将窗口封住。

    蒋剑寒止步道:“小月,你不是我对手,快快让开。”

    秦月把剑朝苏碧城一指,道:“师父,你将他留下,我请韦大人放你走。”

    蒋剑寒苦笑一声,回头望望苏碧城,对她道:“小月,为师知道他做了不少坏事,但不管怎样,他曾救过为师一命,现在他有难处,为师怎能有恩不报见死不救?为师能帮你的地方都帮你了,这一次,请恕难从命。”

    秦月听了他最后这一句话,心中一动,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天在长江芦苇丛中你是故意放我一条生路,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和我娘易容了,是不是?”

    蒋剑寒点点头道:“如果在那乌篷船里坐着的真是你娘,你的白马又怎会在江堤上随船奔行呢?如果为师真的有心杀你,那一剑早就刺穿你的心脏,你又岂能活到现在?如果不是为师出言暗示,你又焉能救得了你娘?”

    苏碧城站在后面,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蓦地明白过来,怒道:“我说秦月这丫头怎么会死而复生,突然出现坏我大事,原来是你在暗中帮她。你、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一念之仁,害得我功败垂成,永无翻身之日!你、你……”

    蒋剑寒诚恳地道:“苏相公,古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刚一开始,你叫我假扮杀手‘一剑封喉’去杀你亲妹妹苏碧娥,我未作多想,怀着报恩之心遵命而行。及至后来,秦月现身救母,我才隐隐明白这中间似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我这条命虽然是你给的,但也不能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而去做助纣为虐的事,所以才暗中相助秦月。我帮秦月,其实也是在帮你,帮你减轻杀孽。”

    苏碧城气急败坏,斯文丧尽,跳起来骂道:“放屁,你这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如果当初你杀了这小贱人,苏某何至有今天之狼狈?”

    蒋剑寒心中有气,沉下脸来道:“你又何必出口伤人,总之今天蒋某舍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将你救出。在下这条命是你给的,大不了还你便是。”

    秦月冷声笑道:“你们别做美梦了,韦大人早已在书房四周布置了三百名弓箭手,就算你们能逃出这间书房,也逃不脱万箭穿心的下场。”

    苏碧城脸色一变,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线生机又熄灭了。他知道蒋剑寒武功虽高,但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三百名弓箭手的进攻。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绝望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他站在蒋剑寒身后,瞧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心中暗想自己这所以有今日之败,全是因为蒋剑寒当日一念之仁没有杀死秦月才使她有机会反戈一击。怨恨像火一样,猛然在他心头燃烧起来。双目中杀机一闪,悄悄自衣袖中拿出一柄平日带在身上用来防身的匕首,狠狠地朝蒋剑寒背上插去。

    蒋剑寒毫无防范,背心中剑,匕首齐柄没入,直抵心脏。

    他全身一震,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苏碧城吃惊地道:“苏相公,这、这是……”

    苏碧城狰狞冷笑道:“这就是你出卖我背叛我的下场。既然门外埋伏有弓箭手,咱们脱身无望,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以消我心头之恨。”

    蒋剑寒心中一寒,无奈一笑,道:“苏相公,你中了秦月的计了,其实我早已查看过四周情形,根本、根本没有一名弓箭手……本来凭我手中一柄青钢剑,要保你杀出重围并非难事,不过现在看来,已是不可能了……这、这样也好,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现在还、还……给你了,咱们两不相欠……”

    直到他完全转身,秦月才看见他背上插着一把匕首,几乎惊得呆住。匕首极其锋利,虽然是从背后插入,却正好刺正了蒋剑寒的心脏。

    他只觉全身发冷,再也支撑不住,手中长剑掉落在地,人也缓缓向后倒去。

    “师父……”秦月花容尽失,急忙扑上来一把抱住他。

    蒋剑寒躺在她怀中,朝她怅然一笑,抬眼向她身后望了望,问道:“小月,怎么没看见你哥哥秦明,难道你们还没将他救出来么?”

    秦月见他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居然还在关心自己家里的事,不由鼻子一酸,流下泪来,道:“韦大人早已将我哥从知府衙门的大牢里放了出来,他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身子很虚弱,现在正在家里休息。师父,你、你现在……”声音更咽,下面的话却已说不出来。

    蒋剑寒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积蓄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缓缓伸出自己冰凉的右手,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勉强一笑,道:“小月,我不喜欢你叫我师父,我更喜欢你叫我剑寒哥……小月,你的心思我明白,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长大……”

    他的身体越来越沉,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头缓缓偏转过去,双目微合,面带微笑,宛如依偎在她怀中甜甜地熟睡过去一般。

    “剑寒哥……”

    秦月悲呼一声,心像撕裂般疼痛,泪水无声地落在他脸上,但是他却永远也无法感觉到了……

    苏碧城溜到墙边,探头看见窗外果然风平浪静,并无埋伏,想起蒋剑寒的话,心中暗自后悔。见大伙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蒋剑寒和秦月这边,他以为有机可乘,悄悄爬上窗户,正想跳到窗外逃命,韦大人突然大喝道:“苏碧城,你罪大恶极,还想逃么?”

    苏碧城如闻霹雳,吓得浑身一颤,寸骨皆软,咕噜一声从窗台上摔下来,全身瘫软,面如死灰,裤裆湿了一片,再也无力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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