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追踪-《诡案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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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盖一揭,忽然间一阵阴风扫过,宛若有无数鬼怪从棺材中跑出来,天地间那种摄人心魄的恐怖气息又浓了几分。

    借着刚才风吹杂草的沙沙声的掩护,吴过和小午又快速地向左边移动数丈,悄然登上了距坟场更近的一处灌木掩映着的高地。伏在高地上,正好可以看见敞开的棺椁里的森森白骨。

    雷惊雨忙完这一切,饶是习武之人,也不禁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扭头对通灵道长道:“道长,请你施法吧。”

    通灵道长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回身从驴背上拿出一根桃木树枝,有鸡蛋粗细,一尺来长,左手手掌伸直作刀状,连削数下,那掌沿竟如刀锋一般,只见木屑纷飞中,那根桃木树枝已经变成一枚一头粗一头尖的木钉了。

    吴过见通灵道长在不动声色中露了这一手上乘武功,不禁心下骇然。

    通灵道长走近棺材,口中念念有词,忽地右手一指,将桃木钉插入白如雪尸骸胸口,左手衣袖一挥,桃木钉便直钉下去,深入尺许,只有少许木柄留在外头。

    通灵道长双手向天一指,手中忽地多了一道灵符。他将灵符粘在桃木柄长,嘴里叫一声“咄”,那符箓竟无火自燃,烧化之后,灰烬落在白骨上。

    通灵道长做完这些,轻轻摇一摇头,叹了口气,背转身来,并不说话。

    雷惊雨见大功告成,不由得大喜,围着白如雪的棺墓走了一圈,心下甚为得意,哈哈大笑道:“白如雪呀白如雪,你临死之前说即便死了也要变成吸血鬼来向我索命,想不到你这死鬼的话居然真的应验了。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现在通灵道长亲自出马,用桃木钉钉住你的尸首,用灵符镇住你的灵魂,看你魂飞魄散之后还怎么变鬼害人。”

    说到最后几句,他已是咬牙切齿,话语之中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恚恨与恶毒之意。说完又向白如雪的尸骨吐了几团口水,这才合上棺盖,用手掌将撬起的铁钉一枚一枚敲落。

    吴过见他举手之间露了这手硬功,脸色微变,心中忖道:这份功力,倒也罕见。

    雷惊雨盖好棺木,拍拍手上的泥尘,转过身来,却蓦地怔住了。只见四野苍茫,黑暗中早已不见了通灵道长的身影。就连一直睁大眼睛注视着场中变化的吴过也不知通灵道长是什么时候骑驴离去的,心下既是吃惊又是佩服。

    雷惊雨见自己落了单,急忙将泥土填上,埋住棺木,修好了坟,拖着铁锹便走。

    吴过和小午远远地跟着,直到看见他进了城,估计是要回仁义山庄去了,这才止住跟踪的脚步。

    子夜时分,吴过和小午回到了城里。当时正逢太平盛世,虽然已是半夜,街上仍然有些店铺灯火通明,日夜营业。两人在“一滴香”酒肆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几样小菜一壶温酒,细酌慢饮起来。

    酒过三巡,小午忽然忍不住道:“大人,今晚的事可真有些蹊跷。”

    吴过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小午,你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小午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还是大人厉害,什么事也瞒不过您。我想白如雪是雷惊雨的大嫂,就算他不喜欢她,也用不着在她死后来挖坟开棺。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吴过看着他问:“那你说是为什么呢?”

    小午狠狠地往喉咙里灌了一杯酒道:“只有一个可能,雷惊雨就是那个冒充稳婆进入仁义山庄杀害雷惊云夫妇的凶手。白如雪临死之前一定认出了他,并且对他说了‘我死之后,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之类的咒语。所以当今天上午属下一推断出仁义山庄一系列命案的凶手是吸血鬼之后,雷惊雨便立即想到了白如雪临死前的话,也便立即断定极有可能是白如雪亡灵不散,真的变成吸血鬼上门索命报仇来了。想到这一层,他反而不怕了,因为他知道再厉害的妖魔鬼怪,也绝非通灵道长的对手,只要请到通灵道长下山镇住白如雪的亡魂,便可太平无事了。所以他上午就现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吴过道:“你说雷惊雨弑兄杀嫂,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小午脱口道:“那还用说,青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自然是为了仁义山庄地下埋藏的宝藏。雷老爷子临终前将自己身后的遗产分为两份,谁知这个不争气的二儿子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得到两份遗产,所以他先要了仁义门掌门之位,得了父亲的绝世刀谱,有了势力,学好了刀谱上的武功之后,便来杀兄弑嫂,夺取财产。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吴过点点头道:“说得有道理,但是有两个疑点。其一,通灵道长乃前辈高人,闭关多年,雷惊雨怎能请得动他?而且道长道行高深,德名远扬,又怎是助桀为虐为非作歹之人?”

    小午怔了半晌,摇头道:“我不知道。”

    吴过道:“其二,如果雷惊雨真的亲手杀死兄嫂二人,那么按常理推测,雷惊云白如雪夫妇二人都极有可能化作厉鬼回来报仇,而且相比之下,雷惊云惨死于亲兄弟手下,冤气更重,怨气更浓,较之白如雪,更有可能亡灵不死,回来索命。为什么雷惊雨只打开了大嫂白如雪的棺木,而未对雷惊云的遗骇动手脚呢?难道他就不怕兄长变作吸血鬼来找他报仇吗?”

    小午一拍大腿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照理说他也应该用桃树木钉钉住他大哥才对呀。他为什么却连看也没看他大哥的坟墓一眼,仿佛完全没放在心上一样呢?”

    吴过仰头干了一杯酒道:“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雷惊云根本就没死,所以根本用不着怕他变鬼害人。”

    小午睁大眼睛道:“雷惊云没死?难道在仁义山庄发现的那具无头尸不是他?”

    吴过道:“那人虽然穿了雷惊云的衣衫,身材体格各方面也都跟雷惊雨差不多,但却极有可能是一具假尸。雷惊雨把他的头割了,就是要让咱们误认为是雷惊云的尸体。”

    小午问道:“难道真正的雷惊云还活着?”

    吴过道:“他应该还活着,不过却不知道被雷惊雨囚禁在哪里了。我猜想仁义山庄地下埋藏宝藏的地方一定机关重重,陷阱遍布,没有图纸指引,谁也进不去,谁也得不到宝藏。雷惊雨要从兄长身上得到藏宝图,所以不能杀他,只能将他囚禁起来,逼他交出藏宝图。雷惊云知道自己一旦交出藏宝图,便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他的死期也就到了,所以至今不肯将图纸交出,否则雷惊雨早就得到那批宝藏搬出仁义山庄这座凶宅了。”

    小午还有一点不明白,问道:“雷惊云既然未死,雷惊雨为什么要弄来一具无头尸造成他已被杀身亡的假象呢?”

    吴过道:“如果官府知道仁义山庄的主人还活着,会轻易将仁义山庄交给雷惊雨夫妇接管吗?雷惊雨若不能接管仁义山庄,一旦藏宝图到手,他又怎么方便挖出山庄地下的宝藏呢?”

    小午前后想一想,觉得十分有理,忽地拍案而起,道:“大人,咱们这就去拘捕雷惊雨,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吴过摇摇头,面色凝重,道:“倒也不必急在一时。此事滋事体大,还是待明天一早向知府大人禀报过之后再行定夺。再说雷惊雨身为仁义门掌门人,仁义双刀纵横江湖极是厉害,武功只在你我之上,不在你我之下,咱们怎么对付他,还得计划周详才行。”

    小午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下来道:“那倒也是。来,喝酒,喝酒。”

    4

    第二天早上,天气凉爽。

    吴过刚刚起床,大门便被人拍得砰砰作响。他眉头微皱,开门一看,却是小午。

    小午满头大汗地闯进门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雷、雷惊雨他、他……。”

    吴过瞧见他脸上神色,已知有事发生,不由得蓦然一惊,连手中洗脸的帕子也掉了,急道:“他、他死了?是自杀还是被吸血鬼所害?”

    小午连连摇头,喘了口气道:“不是。他、他今天一早,便自缚双手到知府衙门投案自首来了。”

    “哦,有这等事?”

    吴过怔了一下,大感意外,皱眉想了一想,弯腰拾起手帕擦了把脸,披上长袍跨出门道,“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快步赶到知府衙门,只见堂上已经围了不少衙役捕快,雷惊雨双手双脚都已被牢牢捆住,倒在冰凉的地面上直喘粗气。

    吴过脸色一沉,快步走近,扶起雷惊雨,呵斥衙役道:“岂有此理,你们怎能对雷掌门如此无礼。”

    衙役们闪到一边,委屈地道:“大人,是雷掌门自己要咱们捆的。”

    雷惊雨看见吴过,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去,道:“吴大人,不关诸位差爷的事,是雷某自己要求他们绑的。我雷惊雨为了得到仁义山庄地下埋藏的宝藏,不惜弑兄杀嫂,连刚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真是狗彘不如,天理不容。今日雷某幡然悔悟,特来自首,不求轻饶,但求一死,以赎罪孽。请大人发落。”

    吴过皱了皱眉头,往他脸上瞧去,跪在他面前的,哪里是平日那个倨傲阴鸷不可一世的雷大掌门人,但见他双目无光,颧骨凸出,面无血色,恍若病夫,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一日之间,他竟消瘦、憔悴、苍老得如此模样。昨天晚上,仁义山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面在心中盘算着,一面装出大感惊讶的神情,道:“哦,雷惊云夫妇是你所杀?”

    雷惊雨毫不隐瞒,点点头道:“正是。我虽然当上了仁义门掌门人,却仍不知足,还想将仁义山庄的地下宝藏据为己有,但惮于我大哥武功高强,大嫂精明过人,一直不敢贸然动手。直到一年之前,我大嫂分娩之夜,我才终于找到杀兄夺宝的机会。大嫂临产,我大哥和仁义山庄上下一定会乱成一团,全无戒备,此时动手,定能成功。我首先吊颈勒死我大哥要请来接生的那位稳婆,然后易容成她进入仁义山庄。我支走所有的丫环,在大嫂房中装模作样地忙了一阵,然后出来说是难产,叫大哥进房帮忙。大哥一听大嫂难产,十分危险,早已六神无主乱了阵脚,哪里还顾得上防范我这个冒牌稳婆。我趁他不备,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大嫂惊觉有变,抱着刚刚产下的孩子跳窗逃走。我在城东十里茅草山追上了她,连砍数刀,将其砍死,见那婴儿兀自哇哇大哭,一怒之下,就将他在石头上摔死了。再后来,我就以死者唯一至亲之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接管了仁义山庄。”

    吴过双目如电,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看穿一般,忽然道:“你为什么要来自首?你自己不说出来,这些事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雷惊雨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是的,这件案子做得干净利落,官府查了这么久都没有线索,我不说绝对没有别人知道。但是我自己知道,天上的神仙也知道。别人不会来找我,但是我自己的良心却不会放过我,死者的亡灵更加不会放过我。自从仁义山庄闹鬼之后,我更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我知道这吸血鬼是我大哥大嫂的亡灵变的,他们是向我索命报仇来了。昨晚我请了道士到兄嫂坟前施了镇邪大法,回家之后,才知道一切都已被内子发现了。在内子的追问之下,我向她说出了自己窥觑宝藏弑兄杀嫂的实情。内子听了,当时就恨不得一刀杀了我为她姐姐白如雪报仇,最终却还是不忍下手,只是苦苦劝我向官府自首。我心力交瘁,早有此心,经过一夜辗转思考,觉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有早日自首,方能得到解脱。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自缚双手,到知府衙门认罪来了。”

    吴过道:“如此说来,倒是应该感谢尊夫人的深明大义了?”

    雷惊雨点了点头,神色黯然,仰天长嘘,闭目待死。

    吴过忽地冷笑一声,双目如电,直盯着他,冷声喝道:“雷惊雨,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嘿,你大哥真的已经被你杀死了吗?多背一条人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雷惊雨脸色一变,额前顿时冒出一排冷汗,忽然彻底蔫了下来,瘫倒在地上叹了口气道:“人称吴过为江南名捕,果然名不虚传。大人明察秋毫,雷某佩服。实不相瞒,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只杀了我大嫂白如雪和她刚出生的孩子,却将我大哥点倒之后囚禁了起来,另找了一具无头男尸穿上他的衣服冒充他。”

    吴过问:“你为什么没有杀你大哥?”

    雷惊雨垂头道:“因为没有藏宝图,任何人也进不了宝藏。而那张藏宝图的下落,我父亲死后就只有我大哥知道。所以我当时不能杀他,我要逼他交出藏宝图。”

    吴过问:“他交出来了没有?”

    雷惊雨叹道:“他死也不肯交出,所以我一直不敢杀他。”

    吴过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雷惊雨道:“他被我囚禁在仁义山庄后花园的地牢里。这件事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连内子我也未告诉。”

    吴过逼视着他,冷声道:“你既有赎罪之心悔过之意,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本捕雷惊云还活着?倘若本捕不问,那雷惊云岂不是要被活活关死在地牢里?”

    雷惊雨再度抬起头来,看着他狡黠一笑,道:“其实即便大人不问,雷某最终也会交代明白。雷某隐瞒不说,只是想考一考大人,看看大人是否当得起‘江南神捕’这个名号。”

    吴过一怔,道:“考一考我?”

    雷惊雨看着他道:“对,考一考你。”

    吴过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才冷声道:“很好,这才是雷大掌门行事的风格。”挥一挥手,大声叫道:“来人,将雷惊雨押入大牢,听候知府大人发落。”

    只听一声发喊,数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一拥而上,架起雷惊雨便拖下堂去。

    吴过又道:“小午,你带几名兄弟跟我一起去仁义山庄开牢放人,救雷惊云出来。”

    小午躬身道:“是,大人。”

    吴过和小午带人来到仁义山庄,只见一位白衫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遮着头顶淡淡的阳光迎了出来。

    她脸色苍白,嘴唇鲜红,一双凤目细长细长,风貌楚楚,妩媚中透出一丝冷傲,美丽中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艳。

    人如其名,吴过当然识得她就是雷惊雨的妻子白如霜。当下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多谢雷夫人深明大义。雷夫人劝夫自首,高风亮节,本捕深感佩服。”

    白如霜轻轻还了一礼,红着眼圈问道:“他、他还好吧?”

    吴过道:“雷夫人放心,雷兄一切都好,只是暂时不能自由走动,结果如何,相信知府大人自有公断。”

    白如霜强展欢颜,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见他竟带了数名差人前来,微微一惊,道:“大人这是要搜查敝庄吗?”

    吴过知她误会了,当下也不说雷惊云被关在仁义山庄地牢中一事,只道:“雷夫人不必惊慌,雷兄交代,在仁义山庄后花园的地牢中放了一点东西,叫本捕过来看看。”

    白如霜奇道:“后花园地牢?我怎么不知道那里还有地牢?”

    吴过道:“也许雷兄没有告诉夫人。”

    白如霜犹豫一下,道:“既是如此,大人请进。”

    一行人径直来到后花园,但见假山流水,亭台相间,极是别致。吴过四下一看,山水亭台花草树木之间全无痕迹,根本看不出地牢在什么地方。他忽然想起雷惊雨说的那一句话:只想考一考你。

    他故意不将地牢的位置告诉他,是想考一考他的智慧,还是另有他意呢?

    吴过想了想,吩咐众人道:“大伙在花园里仔细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洞怪石暗记之类的东西,勿必要找到地牢入口。”

    众人齐应一声“是”,分头在花草丛中山水石头之间寻找起来。不大一会儿,便将整个后花园都搜寻了一遍,并未发现地牢入口。却有一名衙役拿着一块两三寸宽的布片跑过来道:“大人您看,这是在那边花草丛中捡到的,上面还写着字呢。”

    吴过接过一看,只见那布片上写着六个淡淡的红字:抱薪火,凄风苦。他皱了皱眉头,把布片递给小午。

    小午看了,也不明白布片上六个字意何所指。

    他又把布片递给白如霜,白如霜看了,笑一笑道:“是下人们练习写字,字写得不好,让大人见笑了。”随手将布片扔到青石路边的小湖中。

    吴过背着双手,在花园中转了转,忽然发现假山旁边依山而筑的凉亭中放着一张石桌,周围摆着几把石凳。石桌上不染纤尘,十分干净,石凳上却积了不少灰尘,仿佛从来没有人坐过。

    他略略一想,便已明白个中缘由,双手抬起石桌,轻轻移开,果见安放石桌的地方露出一个圆圆的大洞,凉风飕飕,直往外冒,看来地牢大概就在下面了。

    白如霜不由得“啊”的一声,似乎大感意外,也许她在仁义山庄居住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这后花园中竟有一个这么隐秘之所吧。

    吴过往洞里探头看了看,但见下面黑咕隆咚,冷气阴森,不知到底有多深。

    他转身道:“雷夫人,能借一根绳索用用吗?”

    白如霜立即叫下人拿了一根长长的粗麻绳来。

    吴过将绳索一头系牢在凉亭石柱上,另一头甩下洞去。

    麻绳长约二十余丈,落地之时发出“叭”一声轻响,看来已够深入石洞底部了。

    小午道:“大人,让属下先去看看。”

    吴过点头道:“好。”

    小午年纪虽大,手脚却十分麻利,攀缘着绳索,双手交替向下,不一会儿身影便没入黑暗的石洞中,看不见了。过了片刻,他在洞下叫道:“大人,下面好像真是地牢。”

    吴过看见洞底下传来亮光,知道他已晃亮了火折子,便道:“我也下来看看。”抓着绳子,飞快滑下。

    白如霜略一迟疑,也跟着攀绳而下。

    石洞极深,足有十余丈高,如果没有绳索梯子,极难下去,如果有人在洞底想空手上来,纵有绝世轻功,也无可能。洞中极黑,小午虽然手上拿着火折子,却也照亮不了多大地方。

    吴过叫人扔了一只火把下来,点着之后,眼睛才隐约能看清洞底情形。只见石洞底下,竟是一个十丈见方的石屋,石屋靠西面一侧用一道栅栏隔了开来。用手一摸,那栅栏竟是用酒杯口那么粗的生铁所铸,十分牢固。栅栏上涂着黑漆,幽幽的泛着冷光,不时有霉味臭气从栅栏里边传来。

    小午举起火把照了照,惊道:“大人,里边关了一个人。”

    吴过定睛看去,果见一人蜷缩在栅栏里边的墙脚里,衣不蔽体,身上满是污秽,伤痕累累,手上脚上全用手指粗的铁链锁着,神情木然,正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栅栏外面的人发愣。

    吴过往他脸上瞧了半天,忽然心头一热,叫道:“惊云兄,真的是你吗?”

    原来这地牢里面囚禁的人,正是仁义山庄庄主雷惊云。

    5

    仁义门掌门人雷惊雨贪图宝藏杀嫂囚兄的消息传出之后,江湖哗然,仁义门弟子更是群情激愤,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全帮上下人人敬重的掌门人,竟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猪狗不如之人,简直辱没了“仁义”二字。而仁义山庄庄主雷惊云自从被人救出地牢之后,经过白如霜及全庄上下悉心照料,伤势渐愈,元气渐渐恢复。

    江湖好友闻讯之后纷纷上门祝贺和探望,仁义山庄又热闹了起来。

    七日之后,晚上戊牌时分,吴过和小午值更完毕,相约来到“一滴香”酒肆,小酌起来。

    小午喝着酒,忽然说道:“大人,属下听说仁义山庄这几天晚上仍然不怎么安宁。”

    吴过眉头一皱,道:“什么‘不怎么安宁’?”旋即明白过来,动容道:“你是说仁义山庄晚上仍然有吸血鬼出没?”

    小午点点头道:“属下听说,这几天晚上仁义山庄又有好几个人被吸血鬼吸血而死,死状与以前无异。”

    吴过将端到嘴边的酒杯放下,说道:“那天晚上,雷惊雨不是请通灵道长作法钉住了白如雪的尸骨吗,怎么还会闹鬼?”

    小午道:“依属下看,多半是雷惊雨判断有误。他杀死了白如雪,心头有鬼,一直疑神疑鬼心中不安,一听说仁义山庄有吸血鬼出没,立即先入为主,首先想到的便是白如雪的亡灵化作吸血鬼来报仇来了,所以才请来通灵道长镇邪驱鬼,却没想到吸血鬼另有其人,不,是另有其‘鬼’。”

    吴过道:“雷惊云怎么从没向我说过?”

    小午道:“属下猜想,他多半是想等自己恢复元气之后自行调查。仁义山庄手足相残,江湖上已经有人看笑话了,如果这件事他仍然还要请官府的人插手,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江南仁义山庄以后还要不要在江湖上立足?”

    吴过低头想了一想,觉得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点了一下头,喝了一杯酒,又问道:“你还听到一些什么消息?”

    小午道:“属下还听说,仁义门上下现在是群情激动,众多弟子一致要求雷惊云接任掌门之位,据说掌门人信物仁义双刀和仁义刀谱都已交给雷惊云掌管,只等他身体恢复过来之后,即可广邀江湖朋友齐聚仁义山庄举行接位大典。”

    吴过道:“帮中不可一日无主,雷老爷子只有这两个儿子,既然雷惊雨不争气,那么由惊云公子担此大任,也是理所当然。此乃仁义门门户中事,我等外人不必置喙。只是雷惊云过了一年暗无天日的地牢生活,身心俱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康复。”

    小午道:“属下日前才去过仁义山庄,听说白如霜已经给他请了江南最好的大夫治疗和调养,惊云公子本身内功深厚,恢复极快,估计不出两个月,便可完全康复。

    吴过点点头,叹口气道:“如此,倒是难为白如霜了。听说她每天都亲自送饭到大牢给雷惊雨吃,可有此事?”

    小午道:“确是如此。雷惊雨平时锦衣玉食惯了,大牢里的粗糙饭菜哪里吃得下,若不是白如霜贤惠过人,一日三餐送些好饭好菜来,他饿也饿死了。”

    吴过道:“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呀!”

    小午点头附和道:“如此贤妻,实是难得。”

    吴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端起一杯酒,猛地灌入喉咙。小午放下酒杯,奇道:“大人,您破了一桩大案,咱们上下兄弟都跟着沾了不少荣耀和好处。但这些日子,属下瞧大人怎么反而愁眉紧锁,闷闷不乐呢?”

    吴过举起筷子,想去吃菜,听到这话,却又放下筷子,涩涩一笑,道:“哼,破了一桩大案?那倒也难说。这桩案子虽然破了,但我总觉得疑点似乎比案子没破时还多。”

    小午一怔,酒杯送到嘴前却又停住不饮,道:“哦,大人何出此言?”

    吴过道:“案子虽然已经水落石出,但本捕心中仍有三大疑点找不到答案。其一,为什么雷惊雨不迟不早,偏偏要赶在咱们发现了他杀嫂囚兄的重要线索准备动手捕他之时前来投案自首?此事纯属巧合,还是另有蹊跷?”

    小午看着他问:“其二呢?”

    吴过道:“其二,那天早上雷惊雨自缚双手前来自首,我将他从地上扶起之时,顺手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当时他脉象浮散无根,至数不齐,按之则无,大异于常,当是身中剧毒,邪盛正衰,阴阳离决之‘绝脉’。有此脉象者,绝无三日之命。此是一奇。他身中剧毒,元气离散,却能活到今日而不死,此为二奇。”

    小午听到这里,已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吴过接着道:“其三,我将雷惊雨关押大牢之时,他曾说了一句话,说是要考一考我,此话似乎也大有深意。他明知那地牢位置隐秘,却不明示于我,只叫本捕带人去找,结果却在仁义山庄后花园中找到一块写有血字的布片。”

    小午道:“大人是说那块写着‘抱薪火,凄风苦’的布片?白如霜说那是下人们随意涂鸦的,大人怎说那是血书?”

    吴过道:“那块布片是从衣服上撕下的,那上面的字迹却是用鲜血和上口水之后写上去的,所以字迹才会是淡红色。如果写字之人不蘸口水,直接用鲜血书写,任何人一看便知这是一封血书,即便不明白那六个字的意思,也会引起别人警惕之心。但如果颜色极淡,就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即使有人捡到,也会随手扔掉。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本捕才有机会看到它。”

    小午迷惑了,道:“就算那真是一封血书,那么‘抱薪火,凄风苦’这六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吴过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我思索了好几天,才隐约明白其中含意。如果我没猜错,‘抱薪火’这三个字应该是‘抱薪救火’这个成语的误写,只是写字之人故意漏掉了一个‘救’字,所以使人看得莫名其妙。而后面三个字,则应是‘凄风苦雨’这个成语的误写,只是写漏了最后一个‘雨’字。”

    小午一怔,念道:“‘救’‘雨’?”

    吴过点点头道:“不错,这封血书上真正的内容应该是没有写上去的这两个字—‘救雨’。”

    小午蓦然明白过来,问:“大人怀疑这两个字中的‘雨’字,指的就是雷惊雨?”

    吴过点点头,道:“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如果这块布条这封血书真是一个求救的信号,‘救雨’二字真是‘救雷惊雨’的意思,那么这个信号又是谁发出的,这封血书又是谁写的?是雷惊雨自己,还是白如霜,抑或还与雷惊云有关?血书字迹生硬,无法辨明是谁的笔迹。如此扑朔迷离,本捕就此结案,还是继续深查下去?如果要查,又该如何查起?”

    小午听到最后,早已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桩看似简单明了的案子背后,居然还隐藏着这么大一团迷雾。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一拍大腿道:“大人,您可真不愧是江南神捕。这么多疑点,属下与您同进同出,居然一点也没看出来,还道这桩案子早已水落石出,应该结案了呢。”说罢,起身给他倒了一杯酒,“来,属下深感佩服,敬您一杯。”

    吴过看他一眼,抢过酒壶,连干三杯,才放下酒壶叹口气道:“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什么吸血鬼又来凑热闹,如此一来,这案子就更复杂更诡秘了。”

    “那倒也是,不过再复杂的案子也难不倒您呀!”小午讨好地笑笑,再度起身给他斟酒。吴过拦住他,以手支头,道:“算了,我、我觉得有点头晕,这、这酒劲儿可真大……。”

    小午狡黠一笑,道:“大人,您该不是喝醉了吧?”

    “谁、谁说我喝醉、醉了?再、再倒!”

    吴过眯着眼睛,歪着身子,将空酒杯递了过来,嘴里含含糊糊道,“就、就是再、再喝两壶,我、我也不会醉……。”

    小午道:“是,是,大人海量,大人海量。”伸手倒酒。

    便在这时,吴过酒杯落地,端杯的手忽地向上一勾,已然扣住他的脉门,嘴里一声冷喝:“快说,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

    小午这一下当真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酒壶早已咣当一声掉了下来,吃吃地道:“大、大人饶命,不关我的事,是、是白、白……。”

    刚说到这里,只觉手腕一轻,吴过忽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目一闭,不省人事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吴过终于被一阵热闹的声音惊醒,昏昏沉沉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那床锦帐流苏,幽香扑鼻,甚是华丽,却不知是何处所在。窗外一轮新月缓缓升起,其时正是晚间。

    他心中暗暗称奇,移动双臂,正要翻身起床,谁知一试之下,居然全身酥软,使不出半分力气。只好复又躺下,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十分热闹,杯盘乱响,似乎正在宴客。只听一人道:“多谢知府大人肯赏脸光临寒舍,来,雷某敬您一杯,聊表心意。”听声音,正是雷惊云,只是声气不大,而且略显沙哑,显是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中气不足所致。

    吴过心道:原来这儿是仁义山庄。

    另一人朗声应道:“哪里哪里,惊云公子相邀赏月喝酒,本官岂有不到之理。”正是知府大人的声音。

    吴过心头一轻,暗忖:知府大人也在这里,那便好了。

    雷惊云喝了一杯酒,又道:“雷某此次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全仗知府大人及诸位官爷出力。来,在下再敬诸位一杯。”接着便是一阵觥筹交错的声音。

    吴过侧耳细听,知府衙门的一众官吏都来了,钱师爷和小午也在其中,看来排场还不小。

    吴过心道:大伙都在这里,怎地没人来救我?张了张嘴,叫道:“雷兄,雷兄。”

    话虽出口,但声音极低,连他自己都听不甚清。

    他有些奇怪:我怎么连话也说不清?吸了口气,又更加用力地叫了两声,但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声音仍然传不出去,外面人声嘈杂,根本无人听见。

    他不由得一阵气苦,想动动不了,想叫却又没人听见。便在这时,忽听身侧“嘤咛”一声,把他吓了一跳,扭过头来一看,只见床内居然还躺着一个雪白耀眼的女人,头发蓬松,锦被横盖,露出白晃晃的胸脯在外面。

    他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偏在这时,那女子正好在睡意蒙眬中睁开凤目,蓦然见到一个陌生男人躺在自己床上,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女子似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劲道也强,左脚一抬,便将吴过咕嘟一声踢下床去,同时靠墙坐起,双手抓起被子遮住胸前,嘴里尖声大叫:“啊,有贼,有贼!”

    话音未落,只见一人破门而入,喝道:“弟妹,什么贼?贼在哪里?”来人粗眉大眼,提掌戒备,正是雷惊云。

    吴过跌地之后,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竟然光溜溜不着寸缕,大窘之下,听到雷惊云的话,扶着椅子勉强站起来,往床上一瞧,那与自己共睡一床的女子,可不正是白如霜。只觉脑中轰然一响,当场就惊呆了。

    白如霜惊怒惶急之下,这才看清被自己踢下床的人竟然是知府衙门总捕头吴过,更是满脸通红,又羞又怒,指着他道:“你、你……。”

    雷惊云蓦然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站在白如霜床前,情形不问可知,气得全身发抖,一声暴喝,道:“好大胆的狂徒,竟敢到仁义山庄来撒野!”双掌一扬,便欲击出,待看清是吴过,不由得一怔,双掌硬生生收了回来。他元气尚只恢复五六成,这内力突发突收之间,只觉气塞胸臆,呼吸不畅,忍不住咳嗽起来,吃吃地道:“吴、吴兄,怎么是你?”

    便在这时,知府大人及钱师爷小午一干人等也都闻讯跑进房来,一见眼前情景,大家都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闹了个耳红面赤,纷纷转身退出。

    吴过全身乏力,百口莫辩,当真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雷惊云呼呼直喘粗气,道:“吴兄,雷某一直视你为好朋友。你、你却做出这等事来……。”

    目光一扫,看见一套男人衣服脱在床边,抓起扔到吴过身上,然后便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拧了起来,狠狠抛出门去。

    房间里,很快便传来了白如霜的嘤嘤哭泣声。众人听了,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既尴尬又愤怒的神色。

    知府大人脸都气白了,拿起桌上一壶冷酒,直往吴过头上淋去。

    吴过浑身一个激灵,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手上脚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扑通一声跪在知府大人面前,说道:“大人,我……。”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说起,自己被人迷晕之后,迷迷糊糊就到了这里,就发生了这种事,连他自己也不明就里,又怎能向别人解释清楚。

    知府大人怒道:“别叫我大人,本官没有你这样的属下。你身为总捕头却擅离职守,三天三夜不知去向,那也罢了。现在却做下这等事体,简直把本官的脸都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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