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追踪-《诡案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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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过心头一惊:原来我已昏迷三天三夜了。抬头向小午望去,小午正站在知府大人身后,脸上颇有得色。他心中已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知府大人余怒未消,道:“知府衙门里没有你这样心术不正作奸犯科的总捕头,从今日开始,本官免了你总捕头之职,暂由小午接任。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而去。

    吴过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陷阱,而那个掘陷阱的人,无疑就是他平时在知府衙门里最器重的得力助手小午。

    6

    夜已经很深了,天空中悬着一勾冷月。小午和钱师爷等人在仁义山庄喝完酒后,尽兴而归。小午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小巷幽暗,一阵冷风吹来,使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他皱了皱眉头,忽然冲出小巷,折向西行,身后阴风飒飒,似乎是在追赶他的脚步。

    夜深人静,小午展开轻功,一路疾奔,穿街过巷,直向城西长江边奔去。长江边有一片树林,月光从树桠间洒下,在地上照出斑斑驳驳的阴影。

    小午一奔进树林,便突然止步,回身冷笑道:“吴过,我知道你在跟踪我,请现身罢。大街上不方便动手,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处了。”

    只听“嘿嘿”两声冷笑,黑暗中闪出一条人影,身材颀长,衣袂猎猎,正是吴过。吴过背负双手,一步一步逼近他,问道:“小午,吴某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下迷魂药陷害我?”

    小午退了一步,道:“因为我想做总捕头。我当差的时间不比你短,我的脑袋不比你笨,我的身手也不见得比你弱,为什么你能做知府衙门的总捕头,我却不能?”

    吴过叹了口气道:“你要夺我总捕头之位,又何必出此下策,玷污白如霜的清誉、挑拨我和雷惊云之间的关系?”

    小午冷笑道:“若不如此,知府大人又怎会当机立断下令罢免你总捕头之职?”

    吴过道:“那倒也是。只是你刚刚坐上这知府衙门总捕头的位置,雷惊雨便横尸大牢,知府大人面前,你又怎么交代?”

    小午道:“犯人畏罪自杀,那也是常有之事,又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说到这里,忽地脸色微变,盯着他奇道:“你已昏迷三天三夜,中间并未醒过,又怎会知道雷惊雨的死讯?”

    吴过道:“这种事,吴某猜也能猜到。”

    小午双目中杀机一闪,忽然哈哈大笑道:“吴过,本捕承认,你的确很聪明。但你再聪明也一定想不到在你昏迷期间,我们已经给你服下了七日断魂散。此毒由一百余种毒物秘炼而成,天下无解,不出七日,你便会七窍流血,毒发而亡,而且死后化为一摊浓血,不留一丝一毫痕迹。”

    吴过脸色大变,怒道:“乘人之危,下毒害人,好不要脸。”忽地想到什么,盯着他问,“你刚才说‘我们’,这么说陷害吴某的并不止你一个人,你还有同党,是不是?快说,还有谁?”

    小午一怔,自知说漏了嘴,却并不掩饰,哈哈一笑,神情得意,道:“既然你出言相询,那本捕也不怕告诉你,想要你命的人,的确不止我一个。反正你已是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本捕这么做,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却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吴过神情一变,大觉蹊跷,厉声喝道:“是谁指使你的?快说!”右手五指箕张,闪电般朝他胸口抓去。

    “想动手么,我可不怕你。”小午侧身避过,冷笑声中,右拳倏出,拳锋未到,一股强劲的气流便已朝吴过胸口直撞而来。

    吴过眉头一皱,斜身滑步,自他左侧绕过,右肘横撞,击向他笑腰穴。饶是小午闪避得快,腰间笑腰穴还是被对方肘尖轻轻刮了一下。笑腰穴是人身上一处笑穴,虽只轻轻一刮,小午还是忍不住张大嘴巴,“哈”地笑了一声。声出气泄,这一笑之下,全身力气泄了一大半,不待他重新吸气,吴过左掌自衣袖中钻出,已悄然拍到他小腹上。

    小午只觉肚皮一麻,并不疼痛,还道他中毒之后功力已大不如前,谁知此念未消,忽觉腹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一时之间,竟令他直不起腰来。

    吴过这一掌叫作隔山打牛,因为想着要留下活口问话,所以并未出全力,只是隔着肚皮将他内脏狠狠震动了一下,否则全力一击,五脏六腑被震得四分五裂,小午哪还有命在?

    吴过傲然而立,凛然喝道:“快说到底是谁叫你陷害我的?你若不肯直言相告,就别怪吴某掌下无情!”

    小午头冒冷汗,喘着气道:“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吴过迈步走近。

    小午在他距自己三步之遥时,忽地向前一滚,欺近吴过,一拳击向他小腹,吴过早有防备,右手下沉,半路截去。

    小午拳至中途,忽的手臂一抖,唰的一声,从衣袖中钻出一根尺余长的峨眉刺。

    吴过大出意料,虽然截住了他的拳头,却截不住毒蛇一般的峨眉刺,寒光一闪,左边大腿已被扎中,刺尖深入两寸有余。他情知不妙,右脚旋风般踢出,人却向后倒跃三尺。再看大腿,鲜血早已流了出来。

    小午左手一抖,也握住了一根精钢峨眉刺,双刺一碰,发出“铮”的一声响,嘴里冷声笑道:“吴过,你就真以为我小午这么好欺侮吗?”

    吴过瞧着他手中那一对峨眉刺,想一想他刚才的武功路数,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阁下是河南金刺门的高手,在知府衙门自贬身份当了这么久的仵作,倒也真是难为你了。十五年前金刺门掌门人韩天赐被自己一名亲信弟子所弑,金刺门的武功秘笈《金刺谱》被盗,金刺门追凶十年无果。原来那人竟避身到了知府衙门。这十几年来,你一直手使单刀,谨小慎微,不露半点本门武功,倒也不易。”

    小午见他揭穿了自己的老底,不由得恼羞成怒,瞪眼喝道:“他妈的,老子什么来历关你屁事。既然你已知道,那老子就更不能留下活口了。”双刺一碰,火星一闪,左手峨眉刺点向他眉心,右手峨眉刺反挑他腋下极泉穴。

    吴过立足不退,双手一探,抓向对方手腕。

    “想空手夺白刃吗?”小午一声冷笑,立即变招,双刺一合,分心便刺。

    两人相距甚近,这一下变招又快,吴过惊觉之时,刺尖距胸已不足三寸。

    小午心头一喜,双手用力,峨眉刺去势更疾。

    吴过退避不及,上身后仰,双刺贴胸划过。

    小午不待双刺刺空,手腕疾沉,双刺折而向下,插向吴过胸口。

    吴过脸色一沉,道:“真要赶尽杀绝吗?”便在这时,只听呛啷一声,一道寒光自他腰带间一闪而出。

    小午大惊失色,急忙缩腕暴退,却已迟了,喀嚓一声,双手自腕骨以下,早已齐齐削去。鲜血喷涌而出,他惊得呆住了,一刹之间竟感觉不到疼痛。

    吴过目射寒光,迎风而立,手中握着一柄软剑,剑身极薄,刃上宝光流动,变幻不定,剑身不住颤动,似乎只需轻轻一抖,便能折断。剑上滴血未沾。

    小午面容扭曲,满脸骇异,向后退了两步,忽然转身便逃。蓦地眼前人影一晃,脖子上一凉,吴过已挡在身前,剑锋及颈,冰凉冰凉。他双足疾退,想要避过剑锋。

    吴过飘身赶上,软剑始终架在他脖子上。

    小午退了十余步,身子便靠在了一株大树上,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吴过手腕稍一用力,剑锋便嵌入他皮肉之中,鲜血丝丝渗出,喝道:“幕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快说。”

    小午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双手剧痛,冷汗涔涔而下,再也挺不住了,颤声道:“我若说出来,你还杀不杀我?”

    吴过微微一哂,道:“你若说的是真话,我自饶你不死。”

    小午看了他一眼,哭丧着脸,道:“好吧,我告诉你。叫我下迷魂药陷害你的人不是别个,便是、是……。”刚说到这里,吴过忽然听见他身后靠着的树干上传来“笃”的一声轻响。他未加留意,见小午忽然住口不说,便大声催问道:“快说,便是谁?”

    小午睁大眼睛瞧着他,喉咙里咕嘟一响,脸上现出十分古怪的表情,仍不说话。

    吴过已觉不妙,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却是已然断气,不由得大吃一惊。绕到他身后一看,只见那树干上深深地插着一支羽箭,箭尖穿过树干之后,刚好射入小午的后心。

    吴过满脸骇异,立即手挽剑花护住全身,冷峻的目光自周围树林中一扫而过,黑暗中树影幢幢,看不见人影。他剑横当胸,冷声喝道:“藏头缩尾,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音刚落,黑暗中有人“哼”了一声,紧接着便听“嘣”的一声弦响,一支羽箭穿透黑暗,疾射而至,直指眉心。

    吴过见他射死小午,断了自己追查真相的线索,心头有火,一瞥之间,早已辨清对方正藏身于自己左侧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树上,伸手接住射来的那支羽箭,反手掷出,唰的一声,直向对方回射而去。

    他这一掷之力,虽不及对方强弓硬箭有穿云裂石之功,却也颇具准头和气势。黑暗中那人不敢硬接,左手挥弓,磕开来箭。谁知吴过第二支羽箭跟着掷出,去势更急。

    那人只朝他射了一箭,被他接住掷回之后,只道他手中再也无箭可掷,便再无防范之心。却未料到吴过早已将射中小午的那支箭也拔了下来拿在手中,此时连环掷出,令那人措手不及,只听“噗”一声,已射中对方左边肩头。

    吴过见他突施杀手,射死小午,其用意显然是杀人灭口,不让小午说出那幕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如此说来,此人身份也大有可疑,说不定便是那幕后指使之人。只可惜二人相距太远,那人又一直躲在黑暗之中不愿现身,所以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身材面目。

    吴过暗暗观察周围形势,知道那人并无帮手,心中略宽,忽地钢牙一咬,凌空飞起,直朝那人藏身的大树上扑去。他急于擒住对方,查问真相,所以只好以身犯险,冒险一搏。

    黑暗中那人端是厉害,不待他靠近,已“嘣嘣嘣”三声连响,连珠射出三支利箭。吴过心头一凛,身在半空,无法闪避,忽见身侧有一根树枝横生而出,当即足尖一蹬,借着树枝反弹之力,凌空向后连翻三个跟头,退出七八丈远,才敢着地。

    那三支羽箭全在空中与他擦身而过,“笃笃笃”三声,全部钉在旁边一株树干上,竟将那碗口粗的树干射穿,露出两三寸长的一截箭镞在外头。

    吴过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刚才身在半空,若无那根树枝借力,现在被箭射穿的便不是树干,而是他的身体了。当下凝神对敌,再也不敢冒险轻进。忽然听见身后水声作响,眼角余光一扫,才知自己已经退到长江边上,身后便是波涛滚滚、水流湍急的长江了。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正要向前跨出几步,忽然又听一声弦响,三支羽箭如同暗夜流星,分为上中下三路,电闪而至。

    黑暗中那人一次射出三箭,来势竟然丝毫不弱,那张弓固然是好弓,那人的臂力却也不弱。吴过豪情顿生,叫了声“好”,站在岸边,使出一招“铁板桥”的功夫,左足钉牢地面,上半身向后一仰,闪过最上面一支箭,右脚一抬,将最下面那支箭踩在了足下。但中间那支箭却已然及胸,避无可避。

    他将软剑竖在胸前,迎着箭镞一剑劈出。只听“喀嚓”一声,不偏不倚,那箭竟被他一分为二,一剑劈成两半,直向两边射去。然而,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那支羽箭中间竟是镂空了的,里面还藏着一支极细极细的短箭。长箭被劈开之后,藏在里面的短箭就露了出来,余势未衰,扑哧一声,射入他胸口。吴过“哎哟”一声,向后便倒,砰然一声,落入江水之中。

    黑暗中,那人张弓搭箭等了片刻,不见他爬上岸来,急忙跃下树,冲到江边,却见江水奔涌,水波涛涛,吴过早已沉入江底,寻之不见了。

    那人又往江水中空射两箭,不见动静,这才放心,收起弓箭,得意一笑,道:“你身中剧毒,现在又被我的子母箭一箭穿心,即便此时不死,也绝难活过七天。从今往后,看谁还敢跟我过不去。哈哈哈!”

    他回身走到小午的尸体前,想了想,忽地阴险一笑,用指头蘸上鲜血,撕开他胸前的衣服,在他冰凉的尸体上写道:“夺我总捕头之位,杀无赦。吴过留字。”然后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7

    一月之后,九月初八。仁义山庄热闹非凡。

    今天是仁义山庄庄主雷惊云接任仁义门掌门之位举行接位大典的日子,也是雷惊云与白如霜成亲的大喜日子。

    仁义门近来在江湖上声威日盛,大有与武林第一大派少林派分庭抗礼之势,仁义门新掌门人接位,江湖上的朋友谁不争着来道一声贺喝一杯喜酒?

    雷惊云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全凭白如霜细心照料,才得以这么快恢复元气,重出江湖。二人历尽苦难,摒弃世俗偏见,患难相爱,更是弥足珍贵。一时之间,二人真心相爱的故事在江湖上被传为佳话。

    夜已经很深了,待到闹洞房的亲戚朋友都退去之后,新郎倌雷惊云这才松了口气,关好房门,回头望见坐在床沿的新娘,虽然并没有喝多少酒,心却已经醉了,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霜妹,咱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白如霜含羞带笑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云哥,咱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我、我好高兴。”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声音冷声笑道:“名正言顺?哼哼,我看未必。”

    新郎新娘忍不住脸色一变,抬头看时,洞房里不知何时竟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身材瘦长,目光冷峻,一动不动地靠墙站着,浑身上下就像一块生铁一样透着一股冰冷生硬的气息。

    雷惊云大吃一惊,暗忖:这人是怎么进来的?怎的我却全然不知?往对方脸上一瞧,忽地呆住了,失声叫道:“吴、吴兄弟,原来是你?”

    那人从阴暗处走了过来,道:“多谢雷兄还记得我吴过的样子。”

    原来这人正是吴过。

    雷惊云脸上掠过一丝惶恐之色,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哈哈一笑,道:“吴兄弟,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可把我给想死了。今天可是特意赶来喝我的喜酒的吗?前些日子,江湖上到处传言你为泄私愤杀了新上任的知府衙门总捕头小午,畏罪潜逃,我不信……。”

    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吴过身上所穿的正是知府衙门里的官差服饰,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现在真正的身份,下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吴过拱了拱手,朝他一揖到地,道:“多谢雷兄信任,小午确实不是吴某所杀。杀他的人就是……。”刚说到这里,忽地闪电般欺了过去,左手五指如钩,直朝白如霜脸上抓去。

    这一着大是出人意料,白如霜的武功虽是不弱,但事起仓促,早已吓得花容尽失,不知如何闪避。

    “干什么?”雷惊云脸色一变,急忙出手相阻。

    吴过忽地变招,右手已经搭上他的左肩。雷惊云一惊之下,急忙耸肩后退,饶是他应变得快,只听“哧”的一声,肩头的衣服还是被他抓去一大块,露出了里边的肌肤。

    吴过往他肩头一瞧,果见有一处箭伤,虽然已经痊愈,但伤痕犹在,不由得怒道:“雷惊云,小午果然是死在你手上,你肩上这一处箭伤便是最好的证明。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惊云双目一瞪,道:“吴过,雷某一直将你当好朋友看待,你为何总与雷某过不去?小午跟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别不是你想嫁祸于我吧?”

    吴过道:“你为什么要杀小午,个中原因说起来话就长了。”目光一扫,看了他和白如霜一眼,忽地说道:“你刚才问我这一个月时间去了哪里,我不妨直言相告,吴某去了一趟杭州月白楼,又去了一趟连云山青云观。”

    白如霜一怔,道:“你到杭州月白楼去干什么?”

    吴过道:“我去你娘家,只是为了向曾经服侍过你的几个丫环和老妈子打听一件事。”

    白如霜问:“什么事?”

    吴过道:“我花了二三十两银子向她们打听白家二小姐未出阁时与青阳仁义山庄的两位雷公子中的哪一位感情好些?你猜她们怎么说,她们都说二小姐与雷家大公子青梅竹马情义深重,早有非君不嫁非卿莫娶之心,二小姐甚至还暗中为惊云公子打过两次胎,以致落下一个不能生育的毛病。只是不知如何,到最后二小姐却嫁了雷家二公子,雷惊云却娶了白家大小姐。”

    白如霜面色微红,道:“那又怎么样,下人胡言乱语,不足为信。况且,这是本小姐的私事,你又管得着吗?”

    吴过道:“这些闲事,我当然管不着。但是你勾结情夫,谋害亲夫,这我就管得着了。”

    此言一出,雷惊云和白如霜两人同时变了脸色。白如霜柳眉倒竖,目放寒光,厉声说道:“吴过,你说什么?你要不把话说清楚,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仁义山庄。”

    吴过见她一副气急败坏色厉内荏的样子,与平日娇小淡定楚楚可怜的模样截然不同,不由得微微一笑道:“也好,既然你爱听,那我索性就将你俩的丑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雷惊云的涵养功夫再好,此时也忍不住怒道:“好啊,吴过,我俩到底做下了什么丑事,你倒是说说看。”

    吴过仍旧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三年之前,雷老爷子临终之时将身后遗产分作两份,任两个儿子各自选取一份。不幸的是他的大儿子却贪得无厌,居心叵测,想要将两份遗产全部占据,既想得到仁义山庄地下的宝藏,又想得到天下无敌的仁义刀谱,成为仁义门掌门人。但是雷老爷子留下后话,每人只许选择一样,你雷大公子又怎能将两份遗产独吞呢?于是你与你的情人、杭州武林世家月白楼白家二小姐白如霜商议之后定下一计,她下嫁给一直暗恋着她的雷家二公子雷惊雨,而你却娶了白家大小姐白如雪做老婆。一旦时机成熟,你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各自的伴侣,然后结成夫妻。到那时你占着仁义山庄的宝藏,她手握仁义门两大掌门信物—仁义双刀和仁义刀谱,你俩结合,岂不是大功告成?”

    话未说完,雷惊云就已经暴跳起来,大叫道:“吴过,你放什么狗屁?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你可别含血喷人。”

    吴过瞧他一眼,未加理睬,继续说道:“你俩各自成亲,分头行事,但一转眼两年时间就快过去了,你们却都没有找到动手的机会。雷惊雨为人谨慎,心思缜密,白如霜固然难以下手,而白如雪是武林世家杭州月白楼的大小姐,来头不小,靠山也大,若果一击不中,处理不当,走漏了风声,引得仁义山庄与月白楼翻脸,那可是大大的麻烦,所以没有万无一失的机会你雷惊云也不敢轻易出手。就这样耐心地等啊等,直到白如雪分娩的那天晚上,你才终于找到一个下手的绝好机会。首先,你杀死了稳婆,却让一个身材体形跟你差不多的男人易容成稳婆前来为白如雪接生。当房间里只剩下你和白如雪还有‘稳婆’三个人时,当白如雪生下孩子身心疲惫失去反抗之力时,你动手了。你先杀了‘稳婆’,并将其头割下,又给他换上你的衣服,造成一个雷惊云被杀的假象,然后再去杀你的妻子白如雪。白如雪惊慌之下,强行振作,抱着刚刚生下的孩子跳窗逃生,你一路追杀,终于在青阳城东茅草山下将她乱剑砍死。而她生下来的孩子你却留了下来,一来那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二来你知道白如霜已经不能生育,所以你必须留下这个孩子延接香火。至于现场被摔死的婴儿,自然是你从别处抱来的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看见雷惊云、白如霜脸上表情难看至极,知道自己说中了他们的心事,便接着道:“而几乎是与此同时,远在杭州的白如霜也找到了向其夫雷惊雨下手的机会,彻底制服了这位仁义门的掌门人。雷惊云在青阳仁义山庄做好自己夫妇被杀的假象之后,立即抱着孩子星夜快马赶到杭州,将孩子交由白如霜抚养,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白如霜的丈夫雷惊雨。你们兄弟俩本是一奶同胎,虽然并非双胞胎兄弟,但年龄却不过相差两岁,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似,此时此刻,你只需稍加易容,就可以变成雷惊雨了。第二天,雷惊云夫妻被杀的消息传到杭州,于是你这个冒牌雷惊雨又携‘妻’赶到青阳城,名正言顺地接管了仁义山庄,同时将真正的雷惊雨秘密囚在了地牢中—你听清楚,不是你被他所囚,而是他被你所囚。过后不久,你宣布一直假装怀孕的‘妻子’白如霜产下一子,其实这个孩子就是白如雪为你生下的那个孩子。于是乎你这个冒牌雷惊雨就轻而易主地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包括仁义山庄的宝藏,仁义门的掌门信物,白如霜,还有自己的孩子。”

    雷惊云突然跳起来大叫道:“放屁。我若是想夺取二弟的掌门之位,将他制服之后早就一剑将他杀了以绝后患,哪里还会留下活口?你这故事未免编得也太离奇了。”

    吴过瞧他一眼,忽地冷笑道:“你没杀他,当然不是你心中慈悲念着兄弟情谊,你是知道留着他比杀了他更有用处。雷惊云,你在江湖上外号叫作惊云公子,表面上为人粗豪,不拘小节,爱交朋友,实际上却是一个极富心机而且野心勃勃的人,你早就有纵横江湖一统武林成就王图霸业之心,你平时不惜千金结交天下能人异士英雄豪杰,原本就是在招兵买马积蓄实力收买人心。但你知道如果真正想在江湖上成就一方霸业,光靠你收买的这些个江湖朋友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大有作为一统江湖,有两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财富和实力,这也是你想独占仁义山庄地下宝藏和仁义门掌门之位的真正原因。仁义门势力遍及天下,你若做了仁义门掌门人,那你的实力就可想而知了。你偷梁换柱夺下雷惊雨的掌门之位后,一面加紧练习仁义刀谱上的刀法,一面以雷惊雨的身份发号施令,命仁义门横扫江湖,吞并了不少武林门派。然而就在你志得意满,意欲纵横江湖大干一番伟业之时,你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后院起火。”

    雷惊云一怔,道:“你是说仁义山庄闹鬼的事?”

    吴过道:“不错。自打你杀了白如雪囚了雷惊雨之后,仁义山庄里便怪事迭出,不断有人离奇死去,令你不得不分心应付。刚一开始,你还以为是仇家找上门来了,所以请了不少高手前来助阵,直到这些高手一一离奇丧命,就连武当派的掌门大弟子青云子以及华山派第一高手罗天亮也不例外,这时你才害怕起来,不得不到知府衙门报案,请官府派人出面调查。其实从这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有一点怀疑你的身份了。”

    雷惊云道:“为什么?”

    吴过道:“因为你的手。这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了你的手。你的右手因为长期握兵器的缘故,手掌中已经磨起了一层老茧,几乎每个擅长兵器的习武人手掌中都会长这样的茧,这是长期抓握练习兵器留下的痕迹,并非一朝一夕一年半载时间所能形成的。你右手掌心有茧并不令人奇怪,令人奇怪的是你的左手,你的左手掌心却光滑滑,看不见什么痕迹。”

    雷惊云忽然明白过来,道:“我二弟从小练的是仁义双刀,左手握仁刀右手握义刀,照理说他应该两只手掌心里都有老茧才对,是不是?而我自小练的是右手剑,虽然那时我已经得仁义刀谱并且正在练习,但终究时间不长,所以左手掌心没有粗茧。连这么细微的破绽也被你看出来了,果然不愧是江南神捕。”

    吴过道:“我那时也只是稍加留意,并不敢肯定雷惊雨身份有假。那天上午,你听小午验尸之后说仁义山庄的血案是灵界异物吸血鬼所为,你心中有鬼,立时便想起了白如雪死在你剑下的时候对你说过的话。她一定是拼尽全身最后一口气面目狰狞地对你说了‘你、你好狠毒……。我死之后,必然化为吸血鬼来向你索命……。’,是不是?”

    雷惊云叹了口气,回想那天晚上白如雪临死前的诅咒,全身仍然不寒而栗,点点头道:“她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只不过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比你说的更加可怖。”说到这里,白如霜急忙朝他咳嗽一声,他怔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急忙摇头道:“哦,不不不,她、她死前的情形我并不知晓,那时我已被我二弟擒住,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吴过冷笑道:“到了现在,你还想掩饰?当时你认定是白如雪临死前的咒语应验了,是她阴魂不散,化作吸血鬼找你索命报仇来了。所以你急忙飞鸽传书请来了通灵道长用桃木钉钉住白如雪的尸身,让她再也不能做鬼害人。”

    雷惊云冷笑道:“你越说越玄了。江湖上谁人不知通灵道长乃是世外高人,闭关多年,轻易不肯下山,我又怎么仅凭一封书信就请得动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吴过道:“你当然请不动他,但雷老爷子能。通灵道长出家之前,曾经与雷老爷子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两人早年同闯江湖之时,通灵道长欠了雷老爷子一件极大的人情。雷老爷子终老之时,怕雷氏后人守家不力,遭遇劫难,所以恳求通灵道长在日后雷家后人若有需要之时下山相助。通灵道长念及义兄恩情,自然不会拒绝。这件事,你作为雷家后人,自然是知晓的。所以那日你请他下山作法镇鬼,虽然他心中极不情愿做这有损阴德之事,但为了履行承诺,他只好违心下山,勉力为之。我这次上连云山拜见通灵道长,他原本也不肯出关见我,但后来我说此事关乎仁义山庄和仁义门盛衰气运及雷氏后人生死存亡,恳请赐见。他念及雷老爷子的恩情,关心雷家后人命运,破例出关接见了我。”

    雷惊云面色不快,道:“原来那牛鼻子老道什么都跟你说了,难怪你知道得这么多。”

    吴过道:“你却未曾想到那天晚上你开棺钉尸的事全都被我跟小午看见了,我们即便全都是傻瓜也能想象得到你跟这桩案子大有牵连了。但是事后,由于有人告密,我们跟踪你并准备逮捕你的消息被你知道了。这个暗中告密者是谁呢?当时只有我跟小午在场,除了小午之外,我想象不出第二个人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不再信任小午了。你得知被我跟踪,事情败露,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坐等知府衙门的人来抓你。由于我们跟踪的是‘雷惊雨’,怀疑的是‘雷惊雨’,所以你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你恢复雷惊云的本来面目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一直被你囚禁在仁义山庄后花园秘密地牢里的真正的雷惊雨也终于派上了用场。你将他从地牢中提了出来,给他服下了一种奇怪的毒药。他服下这种毒药之后,每天必须每隔数个时辰就服一次解药,才能阻止毒气攻心,如果不服解药或一天少服了一次解药,他立即便会毒发身亡。你用这种毒药控制住他之后,就叫他去知府衙门自首,承认一切罪行。当然,他自首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们教他的,只要他照你们的指使去做,不露出一点马脚,你们便每日给他送饭到牢里吃,而那解药就藏在饭菜中。你们还答应他,只要等案子完结,他承认了杀人罪行,知府大人也相信了他的招供,定案之后,即使是他被判死刑,你们也一定想法将他救出,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为难他。你们如果违背诺言,他随时可以向官府的人翻供告密把一切事情都抖出来,而他如果不听你们的话,他服下的那种独门毒药也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世上谁人不想活命呢?他当然只有答应听你们的话,跟你们合作。就这样,他刚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出来,却又被稀里糊涂地关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而你雷惊云呢,也装模作样地被我们从地牢里‘救’了出来。至此,这桩轰动一时的奇案表面上看来已经是告破了,你这个‘受害人’也劫后余生,真可谓是皆大欢喜。如无意外,过得不久,你再想法暗中做点手脚,让雷惊雨横尸大牢。此时你再与他的遗孀白如霜成亲。这样你就人财两得,可以名正言顺接掌仁义门大权,完成你一统江湖的雄图霸业了。”

    雷惊云和白如霜互望一眼,脸色早已煞白,见他说得如此详尽,分毫不差,宛如亲眼所见一般,心中又惊又怒,如同掉进冰窟一般,全身冰凉,指尖发抖,知道事到如今,抵赖是抵赖不过的了,唯有见机行事,杀人灭口,方能保全自己。

    当下雷惊云盯着他恨恨地道:“不错,事情至此,本该一切都已结束,谁知二弟却留下了一封什么血书被你看到,让你起了疑心,看样子你大有重新调查此案的打算。你这块拦路石不除,终究是我心中一大隐患。所以在这个时候,我就对你动了杀机。但是你身为知府衙门总捕头,乃是朝廷命官,官居五品,若是不明不白死于非命,朝廷一定会要过问,到时京城刑部查将下来,终究有些危险。”

    吴过见他终于点头承认,心中暗暗吁了口气,说道:“所以你们就指使小午趁我不备在我的酒中下了迷魂药,将我剥光衣服放到白如霜的床上,又‘正好’被知府大人看见,让知府大人一怒之下撤了我总捕头之职。到那时我吴过无官无职,一介平头百姓,即使横尸街口,也不会有人重视,是不是?”

    白如霜点点头道:“小午早已被我买通,你在知府衙门稍有风吹草动,他都会给我通风报信。我告诉他事成之后,保他当上知府衙门总捕头,他有利可图,为我们办事自然卖力。”

    吴过道:“那天在一滴香酒肆,我告诉小午雷惊雨似乎给我传递了某种信息。消息传到你们耳中,你们便立即觉得雷惊雨靠不住了,他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反咬一口把一切都抖出来。好在他已经向官府承认了一切罪行,即使立即死去,也不会影响你们的计划,所以你们就让小午在牢中把他给杀了。其实又何必请人动手,你们一餐不给他送饭不给他服解药,他不就会毒发而死了吗?”

    白如霜道:“我们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觉得不妥,假如他惊觉到我们没有给他解药,他赶在毒发之前把一切都抖了出来,那可怎么办?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一刀了账,万无一失。”说到“一刀了账”这四个字时,她用手作了一个杀人的动作,但她表情随意而冷淡,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切西瓜。

    吴过道:“你们神不知鬼不觉杀了雷惊雨,又杀了小午灭口,而我又身中剧毒,中箭沉江,绝无活命的机会,如此一来了解内情的几个人全都死于非命,所以你们的秘密便再也无人知晓,从此以后你们便可以高枕无忧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雷惊云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是要把他看穿一般,然后叹了口气,又是疑惑又是奇怪地说:“本来事情是这样的,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你居然没有死。你服了天下无解的七日断魂散,又中箭沉江,居然、居然……。”

    吴过微微一笑,脸上略有得意之色,道:“你错了,你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不止一件,而是三件。第一,我既早已怀疑小午,又怎会对他半点防范之心也没有?我这朝廷五品之职,又岂是说撤便能撤说抢便能抢的?我跟知府大人早已通过气了,那天晚上在仁义山庄他对我大声呵斥当场免职,都只是在演戏给你们看而已。”

    雷惊云睁大眼睛道:“演戏?原来、原来知府大人早已洞悉一切?”

    吴过不由得好笑,道:“你以为知府大人是这么好欺骗的吗?”

    白如霜问:“那第二件事呢?”

    吴过道:“第二件,我将雷惊雨给我留下血书这件事详详细细地剖析给小午听,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看看你们得知此讯会有什么动静而已。其实早在我中计昏迷的头一天就已派人将雷惊雨从大牢秘密押走了,你们杀死的那个雷惊雨是假的,是我用另一个死囚易容而成的冒牌货。”

    雷惊云冷笑道:“你救了他又有什么用,没有咱们的独门解药,他是必死无疑。”

    吴过摇摇头道:“世事无绝对,你们的毒药虽然厉害,连云山通灵道长的手段也高明。雷惊雨现在正在青云观中,虽然一直中毒昏迷未醒,但通灵道长说即便拼了他这条老命也要运功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出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义兄后人含冤惨死,只是雷惊雨救活之后,一身武功只怕是要废了。”

    雷惊云跳起来,咬牙道:“又是这个臭道士坏了我的大事。”

    吴过接着道:“第三件嘛,你们也许还不知道,四川唐门的当家人唐二娘是我的姑妈,打从小时候起她就十分疼我,怕我长大之后吃人家的暗亏,所以在我十岁那年给我服了一颗唐门至尊宝丹,从那以后我就拥有了百毒不侵之身,即便是见血封喉入肠即死的剧毒之药也奈何不了我,又怎会惧怕什么‘七日断魂散’?只是迷魂药只能迷人神志,没有毒性,不能算作毒药,所以那天我才会中了小午奸计,昏迷了三天。”

    雷惊云见他今日陡然现身,已然大吃一惊,又见他一身官差打扮,服饰与以前做知府衙门总捕头时全无异样,更觉不妙,此时见他有备而来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将自己的老底一一揭露出来,心中更是又惊又惧,待见他只是孤身前来,门外并未埋伏一兵一卒,心底却又升起一线生机。盯着他冷冷地道:“吴大人已将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今日有备而来,看样子是想要抓我们夫妻去见官了?”

    吴过微微一笑道:“雷兄言重了,本捕是来‘请’两位而不是来‘抓’两位的。只要两位相信自己是清白无罪的,又何惧见官呢?”

    雷惊云脸色一沉,道:“既然如此,那就别再拐弯抹角浪费唇舌了,雷某承认你所言一切全是事实,现在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请’得动咱们夫妻俩了。”话音未落,双臂一抖,手中已多了两把薄薄的弯刀。他身上还穿着新郎服饰,也不知他这两把刀是从哪里拔出来的。

    吴过瞧见他左手刀上刻有一个“仁”字,右手刀上刻有一个“义”字,正是仁义门的掌门信物仁义双刀,红烛映白刃,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冷与诡异。他道:“本捕记得雷兄的称手兵器不是一柄长剑么,怎么现在改使双刀了?不知雷老爷子传下的仁义刀法雷兄练到了几层?”

    雷惊云道:“雷某修炼仁义刀法不过一年时间,虽只初窥门径,但杀你却绰绰有余。拔出你的剑,上前领死吧。”

    吴过道:“很好,本捕今天就来见识一下天下无敌的仁义双刀。”左足斜斜向后踏出半步,右手伸到腰间,缓缓拔出缠绕在腰带中的软剑,剑尖斜指地面,剑身不住颤动,寒光闪闪杀气逼人。平伸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雷惊云猛一跺足,正欲出招,吴过忽觉脑后风声飒然,脸色微变,已知有人在后偷袭,急转回头,原来是白如霜不知何时已绕到身后,趁他全神应付雷惊云时,手持一柄折扇,闪电般朝他后脑点来。

    吴过冷声笑道:“白家的流云扇不过尔尔,这手背后偷袭的功夫倒是高明得紧。”并不转身,反手一剑刺出。

    白如霜折扇还未点到,便觉寒光一闪,一只剑尖已迎面刺来,大惊之下,回扇相格。软剑与折扇一碰,忽地反卷过来,剑锋便如毒蛇一般,缠上了她的手腕。饶是她后退得快,折扇还是给对方长剑绞了去,手腕上也留下了一道三寸余长的剑痕,鲜血渗出。白如霜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将手腕伤含入嘴中止血。但鲜血一流入她口中,她脸上的表情忽地变得无比古怪。

    雷惊云自持高手身份,不肯上前夹攻,此时见她败退,害怕吴过再施辣手,急忙喝道:“霜妹,你且退下,让我来收拾他。”跃步上前,双刀并举,迎头便砍。

    吴过不守反攻,长剑一晃,忽地自他双刀中间直砍下去。

    他的剑要比对方的刀长得多,此一招虽是后发,却是先至。

    雷惊云双刀架成十字,来格软剑。刀剑相碰,火星一闪,两人只觉一股强大的内力从对方兵器上传来,忍不住心中一惊,不约而同都“咦”了一声。

    只在一瞬之间,室内已是刀光满天,雷惊云的双刀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过来。他手中的仁义双刀比一般单刀还要短小,刀法却极快,一刀护身一刀疾攻,时而左守右攻,时而右守左攻,双刀连使,每一招都在进攻,同时又是每一招都在防守。双刀挥舞,刀花翻滚,就如一个刀球一样,既能袭击对手,对方却极难靠近。

    吴过被这股狂暴的刀风逼得向后连退八个大步,方才稳住身形。但此时已然退到墙边,再无回旋余地。雷惊云见到有机可乘,再度舞刀逼近,左手仁刀上下翻飞护住全身要害,右手义刀由下向上反撩对方小腹。

    吴过小腹一收,双足往墙上一点,人已腾空而起,跃到半空,头朝下脚朝上,双手握剑,人与剑成一条直线,剑尖直向雷惊云头顶刺下。

    雷惊云见他来势凶猛,不敢硬接,急急踏前一步,避了开去。便在这时,忽觉脖子上一热,却是吴过一剑刺空之后,贴着他后背落下,两人相距甚近,他鼻中热气刚好喷到雷惊云后脖颈上。

    雷惊云大惊之下,不及回刀,右臂一屈,一记肘锤,直捣吴过心窝。情急之下,这一招已使足十成力气,只想将吴过逼退开去。谁知吴过却并不闪避,长剑斜劈,削向他的脖子。雷惊云听见风响,急忙偏头躲闪。

    只听“通”的一声,吴过胸口已被他肘锤撞到,站不住脚,身子直向后退出一丈余远,背靠墙壁,方才拿桩站稳。而雷惊云脖子虽然未被剑锋伤到,左边肩头却被连皮带肉削去一大块,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吴过只觉胸口剧痛,几乎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一阵翻腾,一口鲜血冲到喉咙,却又强行咽下。吸气运功,只觉丹田真气不济,却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刚才本想奋力一搏,拼着挨对方一记肘锤,也要剑锋及颈,一举将雷惊云制服。谁知对方险中求生,躲过了这致命一剑,仅仅只是肩上受了一点皮肉之伤。制敌不成,反为其伤,这一下倒是大出意料。

    雷惊云虽受伤不重,却甚是狼狈,肩头血流如注,刹时将他手臂和身上染得鲜红,连地上也洒了不少鲜血,房间里立时充满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雷惊云剑下余生,心口兀自怦怦乱跳,抬头看见吴过站在墙边,面容苍白,神情冷峻,似乎受伤不轻,不由得心头一喜,双手提刀,一步步逼近过去……。

    8

    吴过虽然身受内伤,功力已不足平时五六成,但却不甘示弱,左手背到身后,右手持剑,双目平视,严阵以待。

    雷惊云见他呼吸平和,有恃无恐,一时之间却又摸不透他的深浅,提刀立足,不知自己是否该抢先出手。便在这时,忽然听见白如霜身形电闪,捷如狸猫,直朝雷惊云扑了过去。

    雷惊云只觉喉头像针扎般地一痛,耳旁呼啸直响,仿佛身体中正有什么东西狂涌而出。

    是血!是他身体里的鲜血!

    雷惊云脑海中蓦地闪过什么,想举刀砍她,但却骨软筋酸,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叮当两声,仁义双刀掉落在地上。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鲜血正如决堤海水一般,向外呼啸而出。他只觉得口唇发干,嗓子里似乎要冒出烟来一般,张大嘴巴,想喊想叫,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他面容扭曲,脸孔狰狞,表情与仁义山庄任何一个离奇死去的人完全一致。

    吴过也被眼前这离奇怪异恐怖的场面惊得呆住了。

    白如霜“回过头来,盯着吴过,又看看眼前鲜血淋漓的雷惊云,忽然眼含泪水,人忽然间直挺挺向后飘去,后背撞开窗户,飘身一闪,不见踪影。由始至终她的膝盖都没有弯一下,身法诡异无比又迅捷无伦,即便是天下最高明的轻功,只怕也赶不上她一半。

    雷惊云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双膝一软,瘫在地上,喉咙处的两个血洞仍在向外冒着血泡,当真触目惊心。他的眼睛兀自睁得大大的,声音颤抖地道:“她、她就是那吸血鬼?”

    吴过目光幽幽地瞧着那洞开的窗户,脸上仍有惊悸之色,仿佛白如霜会突然从那窗户里跳回来一样。他走过去关起窗户道:“不错,她就是搅得仁义山庄人心惶惶的那个‘吸血鬼’,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却没料到她竟真是如此厉害。”

    雷惊云听他如此一说,目光顿时便向他瞧了过来,心有余悸地道:“她明明是一个好好的人,却又怎么变成吸血鬼了?她自己知道吗?”

    吴过摇摇头道:“她半人半鬼,白天是一个正常的人,而一到夜晚睡着之后,她就会出来害人。早晨一觉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总之做人时不知道做鬼的事,做鬼时也完全忘记了做人的记忆。不过,今日她害了你,却没有要你的命,想来是存有一丝理智,或许已经知道了。只是,她跟你在一起这么久,她时常夜里起床变鬼行凶,你又怎么会全不知情?”

    雷惊云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和霜妹约好只有等到我俩名正言顺成亲的那一天,我们才过真正的夫妻生活,所以一直以来我俩都是分房而居,虽然、虽然有时情难自禁免不了要亲热一下,但我俩在这一年中同眠同宿的日子仍然少之又少,所以她夜里的反常行为我全然不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吴过道:“我一直在调查吸血鬼伤人这桩案子,说是吸血鬼伤人,我却不信这世上有鬼。害人的一定是人。仁义山庄戒备森严,外人想要进入并不是容易的事。若说仁义山庄的人被杀害,来者应该与仁义山庄有所恩怨。但此人明知有武当、华山的高手前来助阵,仍不收手,一律杀之,就不是有所恩怨这么简单了。此外,他既然可以轻易取走各路高手的性命,若是有冤有仇,为何不直接向仁义山庄的你来报仇呢?我左思右想,能够杀害众多武林豪杰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这‘吸血鬼’必定是个武功高强、看起来又让人毫无防范的人。而且,这个人,并不想害死你。此人能够让仁义山庄的人和外来的高手皆毫无防范,我想原因只有一个,是他们皆认为他并无危害。仁义山庄出此大事,庄外来人均有报备,若是见了素不相识或是不请自来之人,一定会有所怀疑。庄外来人均已被害,这‘吸血鬼’只能是庄内之人了。”

    雷惊云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就怀疑到如霜身上了?她的武功在各大高手之下,如何是武功高强之人了?若说庄内武功最强者,难道不应该先怀疑本人吗?”

    吴过回答:“仁义山庄武功最强、最有可能犯案的人,第一个就是仁义山庄庄主雷惊云。但若说庄内之人武功最高强者,却不一定是你了。那被你困在庄内的雷惊雨,掌握天下无敌的仁义刀谱,你二人若以命相搏,谁的胜算更大一些呢?”

    雷惊云答道:“惊雨被困,如何害人……。”

    吴过打断他的疑问,反问道:“白如霜一届女流,又如何助你困住雷惊雨?我去杭州月白楼打听白如霜之事,几个丫环和老妈子都知道白如霜不能生育,说是为你打胎所致。若是这般,雷惊雨又怎会甘愿娶已经被你染指过的女子?更何况,你刚刚说要等名正言顺成亲的那一天才与白如霜过真正的夫妻生活,如此真情,我更确信你不会让白如霜为你打胎,也不会愿意让白如霜嫁与你二弟雷惊雨。她嫁人一事,十之八九是她自己的主意。”

    雷惊云叹息一声,说:“我与如霜感情深厚,白家府上不宁,提出办喜事,来个双喜临门,我正自高兴,议亲之时她却忽然要嫁给二弟。我以为她变心,一气之下应了她,至今后悔不已。定是雷惊雨勾引了她……。”

    吴过说道:“这样看来,谋害雷惊雨、白如雪一事,最初也应是白如霜之计。白家人都说白如霜争强好胜,事事要强于人。她自持比白如雪聪明貌美,却只是次女,不如长女受家人喜爱。从小她勤于练功,更是得到了雷家两兄弟的倾心。我向被救后的雷惊雨询问为何娶走了其兄所爱,他坦言,相处之中,他发现白如霜更喜爱长兄,这时,白家长辈又忽然提出两家联姻,两兄弟各娶一人。于是,他便回头追求温婉可人的白如雪。白如霜嫉妒心起,说愿意嫁给他以证其心。雷惊雨这才没有和白如雪成就好事,而是娶了白如霜。”

    见雷惊云沉默不语,吴过继续说道:“既然白如霜没有为你打过胎,为何白家仆役都说她不能生育?白家人说白如霜日日勤于练功,练的又是什么功,能让她制服功力更强于你的雷惊雨?流云扇?不过尔尔。但若说仁义山庄内武功之强弱,也许,不是你,不是你二弟雷惊雨,是她。而她一个养在深闺又不如长姐受宠的女子,即便日日练功,也不可能达到如此境界。我猜测,她定是修炼了某种奇怪的功夫,以不能生育为代价,才练成了这种我们看不出门道的邪功。你我还未看清,她便伤你至此,身形健步如飞,嗜人血如恶蝠,我还未见过哪个光明正大的门派有这种功夫。另外,白如雪若如众人所言温婉可人,是个大小姐,怎么会在临死前忽然道出‘吸血鬼’一说呢?定是她见过或听过此般情形,在家中有过传言,才会愤怒之间道出此种‘诅咒’。只不过那时她的功夫还未练成,并未害过人,神志不清时做的事,白家人也只当是闹了鬼。自从打定主意要害死雷惊雨后,她才更加急于练功,走火入魔,犯下大错。”

    雷惊云又叹息一声,说:“我与她朝夕相处,却不知其中内情。如今她不见踪影,不知会不会继续害人,又不知有没有什么危险……。”

    吴过道:“待到明日天亮,她应该会自行清醒。若她回仁义山庄,你二人就能相见了。你犯下杀妻大罪,不可免罪。但若助我擒她,查明她害人的手法真相,以及她练功的前因后果、背后高人,你那些门客好友,也不算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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